王熙凤方才与探春说过,转头又急匆匆进来个婆子,奉上礼单道:“奶奶、三姑娘,二爷这会子有客,请奶奶、三姑娘答对乌庄头。”
王熙凤接过单子来扫量一眼,又递给身旁的探春,探春仔细观量,看罢顿时蹙起眉头来,说道:“怎么瞧着比往年还少?”
凤姐儿冷笑一声,只冲那婆子道:“带进来说话。”
过得须臾,乌家兄弟一并进得院儿里,却不敢进门,只在院儿里磕了头。
探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见外男,因是这会子躲进里屋。随即王熙凤发了话,兄弟二人这才上得前来回话。
略略问过几句家常,王熙凤便问起庄子出息之事来,那乌进孝果然说道:“回奶奶话,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
其兄弟乌进贤也道:“兄长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离着兄长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竟大差了。如今八处庄田,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
王熙凤冷笑一声没言语,自贾琏袭爵后,王熙凤前些时日便得了三品淑人的诰命,算来在荣府仅在贾母、邢夫人之下,连王夫人都比她不过。是以这一冷笑,自是不怒自威。
乌进贤情知王熙凤不好糊弄,因是赶忙道:“奶奶也不用挂心,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
王熙凤乐了,指着乌进贤道:“你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
平儿便在一旁说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哪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库给了我们不成!
她心里纵有这心,她也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到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玩意儿;纵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的什么?这二年,哪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
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
乌家兄弟闻言顿时讪讪不言,王熙凤本心便要撒气,可她与李惟俭相处这般多年头,总归学了一样——谋定而后动。此时拿不住这兄弟二人的罪证,说再多也是聒噪,莫不如年后打发了妥帖人手往辽东走一遭,实地勘查过了,到时候方才好说。
因是王熙凤便道:“罢了,你们每年来一回也是不易,且下去安置吧。”
那兄弟二人又磕了头,这才随着婆子下去了。
这二人一去,探春便自屋里行了出来。虽说此时名义上还是王夫人掌家,可实则自打凤姐儿得了诰命,她早就将荣府视作了囊中之物。
于凤姐儿而言,探春这个小姑子是个能拉拢的,加之又极有气概,因是凤姐儿私心赞赏有加。
探春蹙眉说道:“凤姐姐就这般轻飘飘揭过了?”
凤姐儿捧着小腹道:“撒一回气不过痛快痛快嘴,浪费那唾沫星子也是无用。我思量着年后打发来旺往辽东走上一遭,再打发几个妥帖的仔细问过那些庄户,我就不信拿不住这兄弟二人的罪证。”
探春叹息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拢共才八千两银子够做什么的?”
乌进孝进献了五千两出息,乌进贤进献了八千两。后者进献的银钱直接进了荣府公中,前者的银钱却有个说道,因着内中还有族产,是以倒有大半要落在贾琏手中,余下的一二千银子才会纳入公中。
虽说荣府产业不止是辽东庄田,可到底占了大头,因是探春算算便知道今年只怕家里就要打饥荒。
王熙凤扯着探春的手夸赞道:“亏得探丫头你兴利革弊,不然家里愈发打不开点,还不知怎么过呢。”
探春摇头不已,说道:“我不过能在后宅院子里做做文章,这外宅的事务可是插不上手。”
王熙凤哼哼一声没言语。赖家已去,一代新人换旧人,可几个买办、管事儿的还担着原本的差事。这些人要么就是王夫人的陪房,要么就一早被王夫人拉拢了,掌家的王夫人又哪里肯自断臂膀?
因是王熙凤就道:“俭兄弟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探丫头有这般能为,早早晚晚能将家中弊端一并扫除。”
探春苦笑着摇头不已。她不过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再闪展腾挪又能省下几分抛费?荣府刨去主子,滋生的丫鬟、仆役近千,不算月例银子每月都要不少抛费。再长此以往,只怕真就要养不起了。
因是探春实话实说道:“凤姐姐,既然朝廷早有政令,我看是不是咱们家也将那些没差事的放出去?前几日听俭四哥说了,各处厂子兴旺得紧,只要肯下力气,每月总能得个二三两银钱,可不比死守在家中强许多?”
王熙凤笑道:“你道那些厂子里的差事是好做的?旁的不多,单我那自行车厂子这个月就出了两回事,一个是蒸汽机泄露,好好儿的人生生给烫死了;一个是车床出了事,生生将那匠人三根手指给切了去。
咱们家那些差事本就轻省,伙计不多,却吃得饱、穿得暖,银钱到了手就算生生攒下了,可不比外头风吹雨淋的强了许多?”
探春眨眨眼,说道:“这般说来家中岂非都是些好逸恶劳之辈?”
王熙凤笑道:“可不就是如此?俭兄弟说了,这人啊,天生就好逸恶劳。”
探春摇了摇头,正要言语,又有婆子进来回话,说是贾芹来了。
贾芹也是贾家子弟,又是小一辈的,是以探春这回倒不曾避讳了。
过得须臾贾芹入内,王熙凤就问:“你怎么来了?”
贾芹垂手回话道:“听见二奶奶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就来了。”
王熙凤气乐了,说道:“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伱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得像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说你没进益,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像了。”
贾芹脸上不红不白道:“我家里原人多,费用大。”
王熙凤冷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
你手里又有了钱,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得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二爷说,换回你来。”
贾芹红了脸,不敢答话,只得讪讪而去。
转头王熙凤便与探春道:“你瞧瞧,先前还道他是个好的,如今竟也贪得无厌起来。这差事若继续留他去做,说不得给家中招来什么祸事呢。”
探春讶然道:“凤姐姐果然要换了贾芹?”
王熙凤道:“有何换不得的?我看贾蔷是个知进退的,性子也不似贾芹这般混账。等过了年,莫不如换了贾蔷来当差。”
自打经历过宝钗那一遭,探春遇事总会思量再三。暗忖着先前因着承嗣、袭爵之事,这大房便与贾蔷生了间隙,如今凤姐儿怎地又没了芥蒂?转念一想,是了,与其放任贾蔷在外头胡乱厮混,生出怨怼之意,莫不如拢在身边儿。
一则示恩,二则也提防着贾蔷被外头人撺掇着对付起大房来……凤姐姐果然好算计。
正思量间,就见丫鬟翠墨匆匆而来,喜道:“二奶奶、三姑娘,俭四爷送贺礼来了。”
探春瞬间心思转到李惟俭身上,笑道:“俭四哥今年又送了南货?”
翠墨笑道:“姑娘猜错了,俭四爷这回总了八匹蒙兀、高丽驮马,又有各色呢子布料四十匹。”
王熙凤笑道:(本章未完,请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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