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怪元春吃惊,她入宫前亲自教导宝玉,印象里宝玉素来乖顺。其后与家中偶有联络,都只说好的,又哪里知晓宝玉顽劣至此?
此时就听吴贵妃笑道:“这世家、勋贵子弟,自幼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学些精致的淘气也是有的。只是如今既知了人事儿,再住进别院里……是不是就有些不妥啊,贾妃说呢?”
元春垂首轻声应下,心中却怎地都不肯信。
那李嫔便续道:“娘娘说的是正理儿,如今可不是汉唐之时,这行事总是要避讳一些。”
吴贵妃也不接茬,转而点过太监,吩咐去给圣人炖一盅血燕送过去。其后眼见天色已晚,便打发众妃嫔各自散去。
元春回返寝宫,暗忖事涉宝玉名声,料想必是那卫女官传话进来的。或者家中得罪了那女官,或者宝玉果然如此荒唐。
想明此节,心下按捺不住,自箱笼里寻了金稞子与抱琴,叮嘱其寻了夏太监传话家中,请母亲王夫人二十六日入宫看视。
夏守忠翌日去荣国府传了话儿,贾母、王夫人等俱以为元春是为宁国府之事。这几日弹劾愈甚,圣人好歹还给贾家留了脸面,不曾收监贾珍,却命三司会审宁国府一案。
当下王夫人不敢怠慢,二十六日换了诰命装乘坐马车一路往皇城而去。在外等候多时,临近辰时末方才入得宫中,随即被太监引着去了元春寝宫。
母女相见,大礼相见了,自是叙不完的离别之情。
此时周遭只留了抱琴等,太监等俱在宫外伺候,王夫人擦拭了眼泪便道:“娘娘可是为了宁国府之事?”
眼见元春沉吟,王夫人便道:“大老爷、老爷四下走动,亲朋故旧多有上书求肯者,奈何这弹劾之风竟愈演愈烈。”
元春便道:“前番弹劾奏疏,圣人多是留中不发,如今风潮已成,便是圣人也不好再弹压。”
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可王夫人姓王,是西府的掌家媳妇,又与东府有何干系?因是便道:“东府自敬老爷避居城外,珍哥儿、蓉哥儿便多有放肆,很是做了些混账事儿。如今事到临头,眼看救不得,娘娘可不好因此恶了圣人。”
“本妃知道了。”
早先为女官时,元春时而随在圣人身边儿,倒是会接触一些政务。如今晋了妃子,因后宫不得干政,反倒两眼一抹黑,不知朝野情形。
王夫人欲言又止,到底说道:“这个月月信……”
元春赧然,低声道:“前儿刚走。”
王夫人顿时蹙眉不已:“娘娘心中是有数的,这以色侍人不是长久之计,总要诞下龙种以固宠才是。”
元春颔首应下,思忖道:“本妃在宫中隐约听闻……宝玉喜吃人嘴上胭脂?”
王夫人顿时骇了一跳!
都道脏唐臭汉,太阳底下没新鲜事儿,宁国府‘扒灰、养小叔子’,由此可知此时勋贵之家又哪里干净得了?
只是干不干净是一回事,不干净传出去了又是另一回事!世家勋贵最要脸面,谁人乐意成人茶余饭后嘲笑的谈资?
元春如此说,连宫里都在流传,那宝玉的名声岂不臭大街了?
王夫人顿时急了,忙道:“这是谁在胡吣?宝玉虽偶有淘气,素日里却极为乖顺。奴几辈儿的下作狐媚子倒是时常勾搭,可发现一个处置一个,娘娘扫听便知,这三二年已打发出去两个不规矩的丫鬟了。”
知女莫若母,眼见王夫人如此气急败坏,元春便知此事十之七八是假不了啦。因是便道:“宝玉算算眼看十三,也是知人事儿的时候了。我本意让宝玉住进园子里好生读书,现在看来却是想错了。母亲回去后好生教导宝玉读书,万不可懈怠了。
我如今虽得恩宠,焉知来日不会打入掖庭?咱们这样的人家,总要有子弟顶门立户方才不会败落。”
王夫人唯唯应下,心下却并不在意。一则宝玉的确不是读书上进的料儿,二则元春一步登天,倘若来日再进一步封了贵妃,可就与吴贵妃齐平了,宝玉自是成了圣人的小舅子,太太平平富贵荣华就是了,何至于如大儿子贾珠那般起早贪黑苦读,临了被狐媚子勾搭的一场风寒便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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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二月里,先有士绅叩阙,言三等将军贾珍‘纵奴逞凶’,殴杀其独子,又与长安县沆瀣一气判其子恶疾暴毙。
圣人大怒,当即命有司将三等将军贾珍、逞凶奴仆一并收押,着三司会审。
当日,刑部官差入得宁国府,将贾珍并十余奴仆押入刑部大牢。宁国府遭难,荣国府自是不会袖手旁观,贾赦、贾政、贾琏都四下奔走,王夫人走了两回王家,那王舅母早得了王子腾吩咐,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只说援手,却不说如何援手。
贾母拖着老迈之身,不得已入宫造访甄太妃。事已至此,满朝喊打喊杀,贾母自知保不住保不住贾珍、贾蓉这父子二人,便直言求肯,好歹也要将家传的爵位留下来。
这三司会审,领衔者乃是大司空严希尧,李惟俭的恩师。因是贾家自也打发了李纨来求肯。
这日二姐姐迎春生儿方才过了几日,又赶上傅秋芳生辰。是以非但李纨来了,便是与其交好的王熙凤也来了。
这二人不过是贾家的媳妇,李纨与宁国府不过是点头之交,凤姐儿与秦氏交好,可这会子秦可卿早亡,因是心下并不如何在意。
今儿不是休沐,因是这会子李惟俭并不在府中。
知道赶上傅秋芳生辰,昨儿李惟俭便安排下来,一应酒戏,都照着百两上下办理,并以为定例,往后晴雯、琇莹、红玉、香菱等都照此例。
二月里还在倒春寒,因是便在正房前搭了戏台子,一应女眷俱在正房里吃茶观戏。
正主儿不在,李纨送过贺礼,便扯着傅秋芳问道:“俭哥儿还是这般忙碌?”
傅秋芳抿嘴笑道:“可说是呢,自打过了正月,老爷便每日早出晚归。一面儿要打理武备院琐屑,一面儿还要去看顾蒸汽机厂子。”
李纨便蹙眉感叹道:“才这般年岁,总不好伤了身子骨。”
傅秋芳会错意,以为李纨说的是床笫之事,赶忙红了脸儿道:“老爷自律的很,并不曾放纵。”
李纨眨眨眼,顿时笑将起来。何止自律?于李纨心中,李惟俭这个兄弟错非待自己严苛,又何以这般年岁就成了这大顺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二等伯啊,便是去岁李纨都不敢想。
年纪傅秋芳如今二十有三,眼看便要花信之年,却并无子嗣傍身,李纨便宽慰道:“总是委屈你了,不过是一二年的光景,待俭哥儿娶了亲,总不能让你这般没找没落的。倒是儿女双全,便是给个孺人、安人都不换呢。”
傅秋芳娴静笑了,说道:“大姐姐说的是,我心下也是这般想的。老爷年岁还小,不急着要子嗣,还是等主母过了门儿再说。”
李纨连连颔首,不由得心下可惜,这俭哥儿的妾室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并无什么坏心思,错非家世太差,真真儿是主母的好人选。
这边厢说着私密话儿,那边厢凤姐儿正扯着红玉说着生意经。
比照去岁的慌手慌脚,今年有了章程,还没出正月,凤姐儿便张罗着将大半暖棚栽了瓜果,只待四、五月上市,便又是小有进益。
临到下晌,茜雪忽来回话:“姨娘,隔壁的尤老安人说今儿有事儿绊住了,便打发人送了贺礼来。”
此言一出,莫说晴雯、香菱纷纷蹙眉不已,便是傅秋芳都皱起了眉头。晴雯爆炭一般的性儿,禁不住说道:“真真是不要脸子,咱们这般敬而远之,她偏偏要贴上来!”
李纨纳罕道:“尤老安人与家中常有往来?”
晴雯便说了此前借住之事,傅秋芳随即道:“此后不过往来过几回,本想着老爷既将家事暂且托付我打理,总要学着与夫人们打交道。”
凤姐儿嗤笑道:“秋芳妹子这是问道于盲了,小门小户的,又谈得上如何往来?她们啊,半斤凑上八两,都是懵懵懂懂的,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你若想学,不妨往荣国府多走动走动,有个三五回还有什么学不会的?”
傅秋芳笑着颔首,却不曾出言应下。好歹贾家众人算是故人,她如今为妾室,总觉得再见了有些坐立不安。
提及尤老安人,王熙凤便道:“说来尤老安人近来可是大发利市。”
李纨纳罕道:“这是什么说法儿?”
王熙凤笑道:“也不知搭了谁的路子,如今承销那山西煤矿的股子,一月里还是一两银子一股,这才十几日光景,(本章未完,请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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