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却浑然不曾在意,宝玉顿时心下气恼。
贾母闻言舒了口气,面上噙了笑,将宝玉搂过来好一番稀罕,又念及宝玉游逛了小半日,这才紧忙招呼丫鬟去给宝玉擦洗。
待宝玉擦洗过,袭人端了茶盏来,见其身上佩物一件无存,因笑道:“戴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解了去了?”
宝玉捧了茶盏说道:“随着我游逛半日,没少提心吊胆的,便由着他们了,左右也不缺这些。”呷了口茶水,忽而瞥见黛玉随身带了香囊,宝玉心下一动,紧忙丢下茶盏凑将过来。
笑道:“林妹妹,你这香囊不若与了我吧。我这周身空空,实在不好瞧。”
黛玉身形略略后仰,平静道:“宝二哥这话好生没道理,别人拿了伱的物件儿,为何要来我这儿找补?且这等随身物件,可不是随意送人的。宝二哥若想要,让袭人回头给你绣一个就是。”
宝玉却不肯罢休,探手一把摘下香囊,嘿然道:“我偏就要这个。”
“诶?”黛玉心下焦急,探手去夺,却被宝玉闪开。
这会子身边儿就两个丫鬟,不是能说得上话的,贾母还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不放声。倘若卫姑姑在此,还能说上几句,如今却是不能指望了。
黛玉虽心下虽叛逆,不耽外物,行至却极遵礼法,她与李惟俭早已定情,哪里会平白让宝玉夺了香囊去?
因是心思一转,忽而计上心头,笑道:“宝二哥若真想要,我这儿还有个更好的。”
宝玉顿时大喜过望,凑过来问道:“可是给我的?”
黛玉张口欲言,宝玉正凝神聆听,忽而便被黛玉探手夺过香囊,随即面色一变:“不是。想要香囊不若去求宝姐姐,宝姐姐定然应允的。”
说着黛玉起身,与贾母笑道:“外祖母,我这会子困乏,就先回去了。”
贾母颔首应允,黛玉旋即领着两个丫鬟而去,直把宝玉看了个瞠目。贾母却不在意,只道是两个小的在耍顽。
没得黛玉的香囊,宝玉心下意兴阑珊,不过陪着贾母略略说过一会子话儿,便起身转向王夫人处。
这会子王夫人处热闹非常,原是贾蔷采买的十二个小戏子、教习并行头等物来了。王夫人便与薛姨妈姊妹二人商议着,让薛姨妈搬到了东北上的小院儿,与薛蟠一并住下。
那空出来的梨香院留作小戏子演戏、排练之用。王夫人略略招呼宝玉,可巧宝钗刻下也在,便命二人去到一旁耍顽,自己则吩咐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帐目。
方才打发了贾蔷,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做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
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服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她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她竟未回乡……”
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她来?”
林之孝家的回道:“请她,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
王夫人笑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她何妨。”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留待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
此后来回下人不断,有说请凤姐开了库房取纱绫的,又说要用金银器皿的,纷乱种种,不一而足。
宝钗瞧在眼里,便与宝玉道:“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去找探丫头去。”
二人自王夫人处出来,宝玉忽而想起方才,脱口便道:“今儿逛园子题额,茗烟见我得了老爷夸赞,一窝蜂也似竟将我身上所佩的物件儿都抢了去。宝姐姐可有香囊、荷包的,不若也送我一个吧。”
宝钗略略乜斜,笑道:“怎么不寻林妹妹要去?”
宝玉讪讪道:“要了,林妹妹不给。”
宝姐姐略略思忖,说道:“手头儿一时没合适的,过两日你来我那儿取吧。”
宝玉顿时大喜,笑着拱手道:“那可要多谢宝姐姐了,我还道宝姐姐与林妹妹一般吝啬呢。”
宝钗面上看似噙笑,实则半点笑意也无。心下暗自思量,也是古怪,怎地隔了一年回来,这黛玉偏生与宝玉生分了?转念又想,这般也好,如今李惟俭那头儿没了指望,正好在宝玉这边厢多抛费些心思。
二人出得院儿来,转眼到得探春、惜春所在抱夏前,其后与探春一并耍顽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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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铁槛寺。
斋房里,宝珠轻轻敲动木鱼,咚咚之声却遮掩不住两个婆子的腹诽。
“……若出家,就干脆剃度了,也免得累及咱们一处吃苦。”
另一婆子也道:“就是,老爷诚心诚意请回,这认了干亲,回去岂非享不完的福?也不知如何想的,偏生在此处吃斋念佛。”
宝珠头戴比丘僧帽,却不曾剃度,只是蹙眉闭眼一心敲着木鱼。眼前,时而划过瑞珠临死前的一幕。
她如何回去?又怎敢回去?瑞珠便是前车之鉴,她回去了焉能还有性命在?不若在此了此残生,好歹能苟活了性命。
外间忽而传来敲门声,一婆子道:“又是谁?”
外间不曾答话,另一婆子便道:“定是住持又来催香油的,催催催,讨命鬼也似。”
说话间起身到得门前,方才开门,忽而一柄尖刀透背而出,一道漆黑身形捂住婆子的嘴,推着其往内中走。
另一婆子方要惊呼,便听崩的一声,一枚羽箭射将过来,径直从婆子的后脑透出,那婆子吭也不吭一声便委顿在地。
宝珠睁开眼,顿时便要惊叫。
那黑衣人不紧不慢抽出刀子,一脚将死去的婆子踹倒,提着刀子一言不发便要刺来。
宝珠只道我命休矣,紧忙蹙眉闭眼,却听得叮当乱响,继而呼喝声响起,待睁开眼,便见两名黑衣人已然倒毙,房内多了几名绣衣番子。
其中一番子俯身探鼻息,揭开蒙面黑布,朝着一矮壮身形的人摇头道:“郎中,贼子服毒自尽了,没留下活口。”
慎刑司郎中吴谦蹙眉不已,随即看向宝珠,抬手一指:“将此女带走。”
“是。”
当下上来二人,那宝珠也不敢反抗,任凭其堵住口鼻,扛起来就走。番子门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走了个干净。待一应人等尽数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方才慢悠悠爬起来。
那二人对视一眼,随即抄起烛台朝着床榻丢去,须臾此间便腾起火来。又从外间寻了火油四下泼洒,铁槛寺偏院转瞬腾起熊熊烈火,待贾家众人惊觉走了水,想要扑救已然是迟了。
幸而此时外间正飘着鹅毛大雪,有人又将那偏院邻屋拆了,这才没让火势蔓延开来。
便是如此,那冲天火光数里开外也瞧得见。
此时天色渐晚,李惟俭瞥见火光,顿时勒马停步。打发了吴钟飞马去探,须臾回返回道:“老爷,说是铁槛寺走了水,烧死了人。”
身旁吴海宁抖落满头的雪花,说道:“老爷,这雪实在大,看不清道路,便是赶路到京师只怕城门也关了。小的以为莫不如寻一地凑合一晚,明日清早待雪停了再回京师。”
李惟俭道:“我原是这般想的,奈何这铁槛寺走了水,怕是不能借住了。”临近倒是有个水月寺,只是要过了铁槛寺循着小径又走出去几里,早知如此莫不如去香山别院小住一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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