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到津门,十一日到松江,真真儿是片刻不得闲啊。”
李惟俭心下纳罕,却不好言说。这水泥务看似美差,可梁郎中乃是忠勇王身边儿的红人啊,水泥务有个主事看顾着就好,派郎中……尤其是梁郎中,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且离了中枢,梁郎中职级不曾迁转,这等于是降了一级啊。
好似知晓李惟俭心下所想,梁郎中便道:“此番下官前来接任苏州织造,顺便看顾水泥务。昨夜下官方才进苏州城,便听李爵爷大展身手,旬日间便募集千万两银钱,这可真是——”
梁郎中有口难言。前有京师水务、西山煤矿,转过年来人家又办了水泥务,对于李惟俭,梁郎中是半点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人家实学造诣顶尖,兼有点石成金之能,这等人物望尘莫及,又何谈嫉妒?梁郎中心下暗忖,也就是年岁还小,错非如此,只怕这位主儿早就被圣人纳入户部,以纾解朝廷岁用不足之难。
李惟俭恍然,拱手笑道:“梁郎中接任苏州织造,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别看苏州织造只是正五品,与内府郎中同级,可其却有密奏之权。每旬一封书信,地理人文、风闻物议,事无巨细上奏圣人。但凡在书信中提了地方官坏话,那地方官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因是江南三大织造这才无人敢轻易招惹。
二人略略寒暄,李惟俭邀着梁郎中回返寺中小坐,梁郎中却道:“下官千里兼程,如今既到了苏州,总要先看看李爵爷所创那水泥务。”
“如此也好,那咱们就去西山岛上瞧瞧。”
当下二人去到码头,乘了渡船朝着西山岛进发。到得岛上,李惟俭引着梁郎中走了一圈,先看过煤矿,又看过炸药裂石,跟着蒸汽机带动锻锤将那石灰石粉碎,又送进碾子里碾成细粉,其后方才混合着黏土、碎铁屑放进窑中煅烧。
这水泥务烟尘弥漫,梁郎中只待了片刻便遭受不得,紧忙扯着李惟俭撤离。回返船上,待听过李惟俭细说内中详情,梁郎中这才心里有了底。
敢情不是这水泥务值三千万两,而是其背后石塘圩田就值这个价码!
江南自前明便受困于水患,便是如此也是膏腴之地。若绝了水患,那此地税赋必定更上层楼。
非但如此,江南人多地少,种植桑棉收益更高,因此才有改稻为桑之议。李惟俭靠着水泥务在江南大兴水利,所得圩田正好填补了改稻为桑之后的空缺。
梁郎中心下愈发赞叹,都道李惟俭能为大,却不想一举数得,能为大到没边儿了!
梁郎中感叹了一番,这才笑吟吟说道:“李爵爷这水泥务呈报圣人面前,圣人为难了好一阵。还是王爷据理力争,才为李爵爷争取了两分股子。这两分股子从内府里出,待回了京师,内府定当将文契送上。”
李惟俭面上感激涕零,心下腹诽不已。这位政和帝是越来越抠门了啊,水务给了一成,到煤矿就剩下三分,如今就只给了二分……行吧,左右多一些、少一些都没区别,他都花不完。
又用了两日光景将水泥务交割清楚,忙忙碌碌月余光景的李惟俭,这才闲暇下来。
这日一早,便有女尼来报,苏州府的班头寻了过来,说是李惟俭要扫听的消息已然得了准信。
李惟俭旋即请那班头入内。须臾光景,班头入得内中,见过礼后,这才说将起来:“大人,小的仔细寻访。姓甄,家中有香榧树的,就只小架巷的甄士隐家。小的比对黄册,又寻访了街坊邻里,听闻甄士隐其女被拐后,举家去了大如州其岳父家。”
李惟俭瞥向香菱,便见香菱神色黯然,因是他宽慰道:“莫急,黄班头,可知甄士隐岳父家具体地址?”
那黄班头表功道:“小的仔细寻访,觅得甄士隐同窗友人,倒是扫听到了地址,便在大如州西槐村。其岳父名叫封肃。”
李惟俭暗暗记下,看向香菱,便见这姑娘揉着帕子,满是忧心。
李惟俭问那黄班头:“另一家可寻到了?”
黄班头道:“大人不知,小的亲自走了一趟昆山。”
李惟俭略略乜斜,便见一旁的晴雯看似毫不关心,实则侧了耳朵正聆听着。
便听黄班头道:“奈何陶桥村那户人家早已人去楼空。小的连番打听才知,前年大水,苏家断了口粮,只得来苏州讨生活。那妇人如今便在富顺织场做工,那汉子只在城中做些零工。
如今这户人家就住在城西双林巷左边数第四家。”
“好,有劳黄班头了。”
那黄班头顿时拱手乐道:“些许小事,不当大人夸赞。府尊大人说过,大人若有吩咐,我等衙役一应办理,绝不推诿。”
开玩笑,这可是李财神啊,巴结还巴结不来呢,谁敢得罪?先在李财神面前混个脸儿熟,来日便是不被提携,说出去也是谈资。
黄班头退下,李惟俭舒展身形到得晴雯身边儿,只面上噙着笑,却一言不发。
晴雯被瞧了半晌,终于破功,蹙眉道:“老爷看我作甚?”
李惟俭就道:“过两日咱们就要走了,明日得空,我带你去瞧一眼吧?”
晴雯嘴硬道:“有什么好瞧的?他既说了那版话,我还上赶着去瞧,倒好似自己不值钱一般。”
“不是说过了吗?是去看伱娘。”
晴雯闻听此言,便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依稀记得那日自己被人牙子带走,年轻扒在门前,捂着脸面却禁不住眼泪,待行到村口,方才听得娘亲那撕心裂肺,‘鹊儿鹊儿’的呼喊声。
转过头来,李惟俭又到得香菱面前。
“四爷——”
“嗯,一准儿能寻到,你别急。”
“我不急的,就是太过劳烦了。”
李惟俭笑着道:“这几日海宁跟着我办差,一直不得闲。待过两日,我打发他走一趟大如州。若你娘过得好,那回程时就顺路去瞧瞧;若你娘过得不好,我让海宁直接带你娘回来……你看可好?”
香菱顿时情动,不禁红了眼圈,屈身便要拜下去,没口子地说着‘多谢四爷’,却被李惟俭一把搀扶住,只道:“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受了这般委屈。”
香菱连连吸着鼻子,一双眸子水润,恨不得刻下便将自己彻底交给李惟俭。奈何这会子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
她自幼被拐,此生前十几年一直好似浮萍一般四下飘零,心中想着觅得良人以作依托,可那冯渊与薛蟠却都是混账。天可怜见到得俭四爷身旁,俭四爷瞧着性子温和,不似个苛责的,香菱便暗自庆幸了许久。
谁想俭四爷对自己竟上心至此!
心下感念之余,香菱又觉愧疚。李惟俭身边儿几个丫鬟,不论是晴雯、琇莹还是红玉,心思都尽数用在了俭四爷身上。唯独她,倒有大半心思用在了诗词上。
轮值时伺候时,俭四爷说不用,那便不用;俭四爷说用,她便尽尽本分。他待自己以真心,自己却只是虚应其事……实在不该!
香菱扑在李惟俭怀中抽泣不已,心下却已拿定了心思,待寻个时机,便将自己这清白之躯交与四爷。此后不论是抬作姨娘,还是只做丫鬟,她都甘之如饴。
待到得夜里,香菱见晴雯依旧心思重重的模样,便主动搬去了外间。晴雯一整日都神思恍惚,直到临睡前才记起来,诧异道:“咦?今儿理应是香菱值夜,怎地换成了我?”
李惟俭靠坐床头,笑着道:“你说呢?”
“她……”还能为何,自是想着有俭四爷在身边宽慰,她这一夜能好过许多。
晴雯轻咬下唇,心中温暖。素日里那香菱不声不响的,棉花也似,晴雯看着年岁小,却好似姐姐一般照拂香菱;暗地里,那看不见的地方,香菱又何尝不是在照拂着她?
晴雯没说什么,钻进李惟俭怀里拱了拱,思忖一番,到底不嘴硬了。说道:“四爷,明儿我自己去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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