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千日如一地认真严谨地泼冷水。
“我们从鬼杀队到这来花了一个小时,他应该已经被吃了。”
蝴蝶很有耐心。
“富冈先生,这时候你只要和我一起祈福队士们生还就好。”
“为什么我在说事实。”
富冈不理解,他认认真真地劝告。
“我们在战场,祈福没有任何作用,胡蝶,迷信只会蒙蔽你的视线。”
就像富冈刚成为甲级队士的同伴那样,最后一刻倒戈向虚无缥缈的神佛,凄惨死在金黄的田野中央。
“这只是一种精神寄托。”
“可它救不回哪怕任何一个生命。”
“”
尽管如此。
胡蝶敛眸,轻声喟叹。
白色的枝丫隐天蔽日,不同寻常的,不存在于自然界的怪异景观正展现在他们面前。
冷湿的雾气被新出的日头驱散,逐渐单薄,远远的,能勉强看清尽头的林景了。
神秘的山林再不遮掩它的真正面目。
越是前进,倒挂树枝之间,身着黑色队服的孩子们的尸体便越是多。
一丛一丛,密度越来越小,遮掩前路。
尽管如此,胡蝶依旧在前进。
她会问一句酿下这一切的鬼的理由,然后,用手中的刀,将致命的烈毒刺入它体内,看它灰飞烟灭,以慰所有死者。
天色破晓,隐约的光芒驱散稀薄的晨雾。
深林中,冰冷又无言的空地。
人偶右手掌像浸过硫酸,被腐蚀的七七八八,只剩下白骨的手抓住刀把,正将刀尖对准即便昏迷也不安稳蹙眉的少年眉间。
少年保护的妹妹仍被倒吊在半空,随着蛛丝主人被阳光溶解,蛛丝也渐渐消失。沉睡的鬼慢慢下耸,越来越靠近地面。
用压倒性的实力将前上弦之五一击必杀的人偶,此时正一同暴露在空气中。
越发耀眼的阳光浸润全身,将鬼之人偶的材料燃烧成灰,不仅是生死边缘的累,他也在日光中渐渐消融,左眼的玻璃珠几乎要掉出头颅。
这时,女性轻灵温婉的声音只剩下一条线,钻进残破人偶的耳朵。
熟稔的声音,万一事发,是几可预见的暴露的导火索。
乌鸦展翅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到了人偶头顶。
暴露出一半南山雀翅身的玻璃珠倒映水纹和服,地面的少年昏迷不醒、奄奄一息,脆弱到只需一刃刀尖刺破那脉流动的血液。
但是那只握住刀把的白骨,缓缓将刀收了回去。
人偶惨白无纹的皮肤重新变得血色,单纯消融的无机材料渗出血液,伤口边缘的皮肉卷曲。
这样一来,血肉模糊的痕迹几乎遍布他全身。
乌鸦的叫喊声彻底扫清迷障,清晰无比。
随着乌鸦叫声指引的女性撩起一帘垂枝,林间景象映入藤紫眼帘,让她僵住抬起的手。
出乎她的意料,出乎他和她的意料。
被阳光溶解了多半的白发鬼侧躺在地,半只未被溶解的脸上是平静的安眠,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伤口,除了阳光烧灼的痕迹,那身和服几乎焕然一新。
黑发的女鬼倒在树冠遮挡的阴影中,和服外露出隐约的丝线,碎落的枝叶落在她身上,和被丝线割出、缓慢愈合的伤口一起。
现场诡异又安静,一切都静悄悄的。
但在右边,最右边。
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难以卒睹的少年跪在另一位昏迷的队士前,抬头仰望盘旋的餸鸦。
抬目的左眼清澈如初,一如既往,只是那只右眼,几乎有一半伸出了眼眶,带出眼后连接的肌肉,血泪流出眼眶;肩膀残破,锁骨和肩锁肉眼可见,温润的白从刺目的红中凸起,却只叫人遍体生寒;腹部大块皮肤不见,甚至看得见断裂肋骨下的正喘息肺腔。
他的膝头,日轮刀的刀把几乎是碎肉和铁的混合物,握住那刀把的手只是一掌白骨,用最单薄的皮肉粘连,全没有曾经恋柱夸赞过得细长白皙模样。
尽管如此,他仍死死紧握那把给他带来痛苦的日轮刀,有血泪轻轻滴落在崭亮的刀刃之上。
胡蝶伫立原地,安静地,血肉模糊的人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她虹膜深处。
这漫长的沉默,或许是为一位勇士无言地些许致哀。
“喂”
第一个回过神的是富冈。
面色常年不变的男人也露出动容,他迅速靠近蹲坐的人。
“还有意识吗听得清我说话吗回我一句还活着吗胡蝶”
他回头叫喊。
“我来了。”
作为医者,第一点便是绝对的冷静与理智。
胡蝶很平静,手下流利熟练地进行急救,缜密地思索着如何转移伤员。
她很平静,像大海海面。是平静的愤怒,人们因鬼而受到伤害的一幕幕、一桩桩,无可自抑地在她眼前回闪,平静的愤怒不断在胸腔中碰撞,是无垠海面下汹涌的波涛。
那是,曾经被她包裹在心中的愤怒,本是体内的血液,是行动的燃料,现在正从另个人体内失守,汹涌不断地流出,打湿她手中的巾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