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孟氏女,却并非人尽可欺的弱女子”垂花门台阶上,马族长仍神色坚定地大声通报道,“她本是山间妖精修成人身,与修文情投意合,约定共度终生,扮做凡人女人,嫁到我马家来”
编出一个妖精变人,与乡间少年私定终身的民间传说,掩盖掉惨绝人伦的悲剧真相,是燕赤霞给出的主意。
有姓孟女子亡故于马氏贼子之手,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彻底掩饰住、必定会流传出去的;若传到有心人耳中,马家集这几千号人便免不了一场家破人亡祸事所谓官匪一家,有借口抄没乡间大族数代人积累之家业,谁会管这其中有多少无辜
株连大案,落在地方志上不过短短四字,背后却是道不尽的惨绝人寰
马族长尽心尽力地说着编造出的妖精被逼为妖魔、吃人复仇故事时,院中刮起一道轻风。
初进五月的黔地,夜间仍有凉意,挤做一堆的人们被轻风吹过,并不很在意,只是略略紧了紧衣襟,便专心听族长讲述那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却不曾了解过全貌的“真相”。
一肚子憋屈的马治芳之子、被老父拖累多年的马国敏,被轻风刮过时,并未察觉到那丁点儿凉意,只是恼怒地低着头,嘴里无声唾骂着那个死了也不让家中安宁的老狗。
却也有一些人,并不能无视这股轻风。
马身毅之兄,在燕氏高人登门询问时,这个口口声声弟弟马身毅平日里老实孝顺、绝不是坏人的汉子,被微微轻风吹拂,竟打了个喷嚏,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马身才之母,在山中偷偷办了白事、不承认自家儿子与此事有关的剽悍妇人,只被轻风刮了下便摇摇欲坠,下意识伸手抓住身旁人。
被这剽悍妇人抓住胳臂的马身才之父,竟也捂着鼻子,连续打了个数个喷嚏。
人群外,被放在躺椅上、卷着薄被的马修竹,满面惊骇,冷汗如雨。
马修竹眼中所见情形,又与在场马家人完全不同他看见有个瘦小单薄的妇人,在人群中飘来飘去
他看见那脚不沾地的妇人,在马身毅之兄面前停顿了下,在马身才父母身前停顿了下
飘忽几个来回,那妇人似乎察觉到了马修竹视线,往他看来。
那张瘦到只剩下一层皮的可怖面孔上,黑洞洞的眼眶中竟缓缓涌出血泪。
妇人抬起枯瘦如麻杆的手臂,离了人群,往马修竹飘来。
血泪涌动,妇人张开口,似乎发出了某种无声控诉,张牙舞爪扑向躺椅上的马修竹。
马修竹惊骇欲绝,想要逃走,却动弹不得。
妇人如一股轻风般飘到近前,站在躺椅旁的马修明发丝被轻微吹动。
马修明状若未闻,只专心听着族长讲话。
妇人伸手抓向马修竹,枯瘦手指从马修竹头上、胸口穿过。
马修竹肝胆俱裂,只能拼命地、颤巍巍地抬手抱住头。
“嫂嫂我错了嫂嫂”
他竭力发出求饶声,可这声音细如蚊呐,便连站在他身旁的亲兄长马修明都听不见。
垂花门下台阶上,距离马修竹不到二十步远的燕赤霞、燕红,沉默地看着发生在他俩眼皮下的这一幕。
妇人亡魂并不是厉鬼,没有直接伤人的本事。
血气旺盛的良善人她便近不得身,年老体弱者也只把她当成一道有些凉意的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