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坐着。
在一间只有他和陛下的屋子里。
他煎熬得仿佛坐在热锅上,怎么挪都不利索。
这对于魏王现在的年纪里说,可谓不易。年老了,就奢望过点平静的日子,就连坐着,都觉得需要花费力气,更勿论这等坐不安稳,来回挪动的动作
这花费的精力,都足够消磨他们泰半的精神。
正始帝浅笑盈盈,离去前,竟还欠了欠身,看起来异常礼貌周到,可谓是优雅从容,令人觉察不出半点不妥。
可魏王眼睁睁看着皇帝翩然离去,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猛地攥紧了布料,汗津津的手掌打湿了衣裳,他整个瘫软在位置上,动也不动。
正始帝和先帝不一样。
先帝因着身体孱弱,喜欢隐居幕后,运筹帷幄。
可正始帝偏生与其截然相反,赫然是一头凶残暴虐的恶狼,凡是能亲自来的,他绝不假于人手。
那浑然天成的威慑和暴戾,迫得魏王险些以为他就要死在这里。
他用袖子按了按额头,满是虚汗。
“王爷”
老王妃的声音由远及近,正在侍女的搀扶下朝着这里走来。此处并非正院,而是魏王的一处书房,偶尔他有事要思忖时,便会独自一人来此,但是甚少会有到了午夜时分还呆在这里,这未免让老王妃心中担忧。
魏王忙起身,却感觉衣裳湿润,低头一看,那座椅上,赫然印出了两坨屁股印的汗渍。
前头连着两日下了暴雨,又接着两三日都是天晴,原以为这清朗的好天会延续下去,结果转瞬又是暴雨滂沱,将院门堵上,都能将鸡鸭鹅放在里头凫水,好一番野趣的顽闹。
可惜的是,这点子虽好,可桃娘却半点都不在心上。
她穿着一袭青蓝色的绣花百蝶裙,正侧坐在游廊的边上,抬手去接外头的雨水,脚上穿一双软底攒珠绣鞋,正有意无意地拨弄着地上的竹竿。
这是方才院内的小厮侍女们拿来顽闹的东西,桃娘也不去约束他们,只懒懒倚坐在边上,露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贴身侍女东湖守在她的身后,将一件外衫披在了桃娘的肩膀。
桃娘头也不回,看着院中啪嗒落下的雨点,郁郁地说道“东湖,你说这雨,都要流到哪里去”
东湖“流到低矮的地方去。”
“那汇聚起来的地方,叫做湖吗”桃娘调侃地说了一声,只是勉强扬起的声调,其实并不高兴。
东湖在桃娘的面前半跪下来,有些焦虑地说道“婢子是个愚钝的,若是您心中不高兴,可得说出来,莫要憋坏在心中。”她的双手捉住桃娘搭在膝盖上的小手,微蹙的眉心很是忧虑。
东湖可比桃娘要大好多岁,这院中内外,合该是她一把罩着。
正因为年岁大,她也看得出来桃娘藏在笑容下的焦虑和难过,这让东湖可是揪心。她虽是徐素梅的人,可跟在桃娘身旁这好些年,桃娘待她从来宽厚体贴,给了她十足的体面,东湖怎能看着自家小主子这般忧愁
桃娘的小脸皱皱,眼睛也红红,趴在东湖的肩膀上不说话。
东湖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肩膀,轻柔地安抚着她。
桃娘感受着东湖亲和的力道,忽而想起那一日在长乐宫前,阿耶对阿正说的话。
只要让别人知道,你是她的后盾,那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