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容淮的情况并非当日受伤那样,情势却莫名相似。
永乐城受伤、昏迷将近两年是裂开的第一道伤痕,今日毁掉的手套是第二道伤痕,事到如今已有了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至于那把剑,不难猜测,只怕是最后一道预警的伤痕,一旦取出,有些事情势必同当初容淮的身体一样轰然崩溃。
不能取。
绝对不能取这是刻在神魂深处传来的警醒,若是取了定会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祸事。
坐回床边,紫眸微沉,指腹扫过紧闭眉眼,擦掉额间汗珠。
他见过容淮的梦境,那是一片同容淮性子一样温暖平静的河水。按理说容淮的梦该是静谧舒缓的,可如今不知是不是身子难受,已然入睡的人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眉梢,甚至连鬓间也被冷汗浸湿。
这是一片粘稠黑沉的血海,里面漂浮着数不清的残肢断体。万千枯骨冤魂自血中伸出,死死抓住血海之中的容淮。
零落的眼珠荡到容淮身边,怀着怨恨和痛苦地看着他。周围冤魂索命声如天罗地网,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几度撕裂容淮的神魂。
“我好痛啊。”
“我的手指被碾碎了。”
“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他才刚出生啊。”
“我还在给我的丈夫做饭,他出去了一整天,他又冷又饿,我想给他一碗热饭,可是我头掉进了锅里。”
怨恨、不甘、仇恨如最毒的腐水,疯狂撕裂筋脉根骨,蔓延至全身。玉剑战栗不休,裹挟的灵气丝线再次瞬间增加数倍,可惜无济于事。
昏沉的人强行压下魔气吞噬的痛苦,往日舒适的河水全然不知去向,入目均为刺眼的猩红。
这是容淮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而且他很清楚,此处就在他体内,也正是他双手魔气的来源。
在无尽的血海里,在所有冤魂欲扯碎他的意识中。容淮的声音依旧清澈干净,他准确找到那个最开始寻找着四肢的,一直哭着说他好疼的冤魂,他温声道“哪里疼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哀嚎声瞬间尖利刺耳,空洞的双眼陡然冲到面前,黑漆中全是血水“就是你,就是你们杀了我割掉我的四肢,我好疼啊,我还没娶妻生子,还没来得及孝敬父母啊。我好疼。”
此话一出,血海翻腾,腥风呼啸,厉鬼冤魂哀嚎刺破神魂。
一双带着暖意的手于癫狂之中捂上那残缺不全的双眼“即便这样痛苦不堪,依旧念着家中二老,他们定是极温善的人吧。”
“温善”血唇颤抖,这次自手掌之下流出两行清泪,嗓音颤抖,带着撕心裂肺的悔意“他们是世间最好的爹娘,可我是最不孝的孩子,我做了好多错事,我做了好多。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我好想他们。”
“能为人子,缘深难断。你为冤死,人灭缘却未断,若是轮回转世,说不定还能再遇上他们。”
修士身死道消,神魂早已不入轮回。所以这些全是俗人冤魂,是修士眼中低如尘埃万千生灵的亡魂。
“可是已经五百多年了啊”索命声变成悲哭,无助绝望到宛如失去母兽的幼崽。
“会遇见的,生生世世,轮回不息。这一世若迟了,便下一世。”
“会遇见的。”
“会遇见的。”
“会遇见的”
在一声声喃喃之中,那道残缺不全的冤魂渐渐变淡,化作一道微不足道的光消失在血海之上。
而仅是一道,在这一望无际的血海之中,连尘埃也算不上。无数带着戾气怨恨的冤魂还在哀嚎啼哭,茫茫无依,寻不到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