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飞鸿将金子一揣,随即干脆地翻身上马,虽然对方带着的人马数量看似不多,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反抗的可能,然而以宋氏身份,会突然出现在此,还能听哪位的号令行事只能是奉天子之命过来拿人。
既然那位天下至尊有意如此,她无论往何处躲,都免不了被捉拿的下场。
除了对局势有着清晰的认知外,任飞鸿本身对前往武安城这件事,也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她的家族本来跟宋氏一样,都是德行名望无可挑剔的老牌世家,然而自从家中遭遇剧变后,任飞鸿的性情也免不了往离经叛道的路上走了一大截既然时人都推崇中原士族,任飞鸿便偏要跑去给一个西夷土人做幕僚;既然时人认为贤才择主后,应当终身不移,那她就要轻易改换门庭。
随任飞鸿而来的心腹本是云氏家养的宾客,无论小主人如何离经叛道,都以她为主,既然任飞鸿决定跟着宋南楼走,他们也就默默调转马头,跟在后面。
沿途任飞鸿有意引宋南楼交谈,想要借此提前探知武安城内的消息,宋南楼本人也心知肚明,只跟对方闲聊丹台两地的风俗,却不肯有一言涉及禁中事。
察觉对方心意,任飞鸿也就不再深问,反倒顺着话茬抱怨了两句气候潮湿。
任飞鸿多年来僻居西夷,故交断绝,就算家学渊源,讯息到底不如在中原时那般通畅,直到如今才能确定,建平阵营中那位高手,就是温晏然本人。
自己想要借此地豪强之力,给武安城来一记背刺,她以为计策高明,直到被宋南楼堵住后路,才发觉此前竟只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已。
任飞鸿想,当日泉陵侯覆灭于北苑时,或许也有过跟自己类似的感慨,不过温谨明到底是一代王侯,就算明知事不可为,也会一条路走到底,绝不会像她这样,轻轻松松就另投明主不过若是换在三十年前,建州云氏之女,又哪里会公然与朝廷作对呢
温晏然此前托宋南楼绕路办的事情,就是把任飞鸿捞来武安。
此人工作能力不错,又能够因势更易门庭,显然不算一位忠直之士,再加上家族的缘故,内心多半对建平存在一定成见,当朝廷势头正盛时,对方一定会老实效命,等日后天下秩序崩乱,朝廷权威尽丧之时,说不准会调转矛头,回来对付故主,对温晏然而言,算是一个颇为合适的人才。
任飞鸿被宋南楼交给内官,在宫人们的提点下先盥漱了一番,又换了身能够面圣的衣衫,才被宣入后衙。
武安城的官衙虽小,在内侍们的维持下,却显出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有序之风来,任飞鸿明白,内官乃是皇帝权力的延伸,这些人的行事风格,也一定会存在有皇帝本人的影子。
后衙窗前,有一位少年人正在临窗读书,她没戴旒冕,用来束发的是一顶纱冠,坐下的时候,苍色的长衫垂曳而下,看服饰,很有些南地那边轻服广袖的风格,比起朝中权贵,更像文人名士,唯独目光清凛如霜,让人联想起将露未露的剑刃。
要是温晏然知道任飞鸿在想些什么,大略就会发觉,其人确实是很多年没回中原,像冠幅衣饰等物品每隔几年都会产生变化,类似的南地风格早在十年前就传到了建州,大周立国年久,上层生活堕落腐蚀,有些士人的衣服甚至宽大到了行走时必须让仆从帮忙牵引的地步。
任飞鸿被引至廊下,先拜了一拜,然后才被引入屋内,再度俯首“草民任飞鸿,参见陛下。”
温晏然笑笑“私下相见,且不必拘礼。”
任飞鸿注意到天子手边摆着一盘蜜桔,这不是丹州本地物产,多半是从建平送来的供奉。
天子言语和气,注意到任飞鸿在水果上有所留意,竟然还亲手递了一枚蜜桔给她。
温晏然“回建平后,任卿就先在少府中待诏罢。”
大周有一个挂名在少府中的九品朝官,叫做内廷待诏,人员没有定数。不少内廷待诏要么是文采好,要么是乐理强,属于因为一技之长被举荐到朝廷的特殊人才。
任飞鸿顿了一下,道“草民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