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所在之处赶往照夜城,一共有两条道。一条途经葭暝之野,另一条要从百姓城间穿过。
他挑了后者,因为葭暝之野有一座他落过印的神像,可以替他看着那片无边荒野。倒是夜里的城镇更多几分险意,过去就常有邪魔趁着夜色入城作祟。
萧复暄握着剑踏入城关时,百姓所组的灯流正往长街去。
他看见灯火从那条街市映照出来,煌煌成片,映得那些楼阁之上一片温黄。还有喧闹的人声顺着墙隙巷角传过来,融在春月微凉的夜风里。
他乍然停了脚步,回过神来时已然轻踏着屋檐,像鹞鹰一般落在了长街一角。
街市上人马如龙,数十个仙门打扮的人护着灯流从他身侧经过。
很奇怪,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人间有个地方叫落花台,那里也曾有过极为热闹的山市,灯火宛如长龙,弯折起伏,绵延整整十二里。
他去过几次,都是囫囵走一遭。他一直以为自己对那里印象并不算深,直到此刻突然想起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记得山市上的很多东西。
入口不远处的茶肆总有很多茶客,说书人的醒木声能传到街上。客栈有些日日满房,有些门口罗雀。那里的灯点上了便不会熄,从开市起便日夜亮着。越是夜晚,越是人声鼎沸。
常有小贩扛着竹筒竹架穿梭叫卖,竹架插着孩童喜爱的吃食或是琳琅玩物,竹编的鸟雀、铃铛、面具。
有些客人挑得饶有兴致,会捏着面具掩在脸上比对。有时会掀开面具一角,露出笑来
街市上的锣镲声就是在那时响起来的,萧复暄猝然回神,就见满街市的灯被百姓送入夜天。
他抬眸望了一眼,却在不经意间穿过交织灯影,看到对面高高的楼阁栏边站着一个人。
楼阁里没有一点灯火,那个角落昏暗无光,那个人的身形轮廓也模糊不清,似乎随时都会随着夜风融散在薄薄的雾气里。
直到灯火从楼阁前轻晃而过。
那个刹那,萧复暄嗅到了风里的邪魔气,也看见了那双眼睛。
灯火划过的时候,那双眸子含着一抹亮色,而当那人垂了眼睛,那抹亮色便化了开来。
一瞬间,萧复暄又想起了极北之外的雪原,他依稀记得禁令刚开始流转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好像体会过万剑穿心。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转至楼后,顺着半敞的窗棂落入昏暗无光的二楼。
他看到了满地邪魔尸首,每一具都是干瘪模样。他同邪魔打过太多交道,只一眼便知,这是被更厉害的邪魔吸空了所有。
萧复暄怔了怔,抬起眼。看见栏边所站的人掩着眼睛后掠了一丈。
楼外的灯影落在那人靴前,带着驱灵灯特有的符文味。他避着那些光,站在浓稠的夜幕里。
他背对着离萧复暄,仅仅一步之遥。
他垂着的那只手上还淌着血迹,身上是挡都挡不住的邪魔气,比萧复暄斩过的任何邪魔都要浓重。
用人间流传的话来说,他是百年一遇的魔头,应当以长剑穿心而过。
萧复暄看着面前的人,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却不是握剑的那只手。那一刻,他看上去仿佛是要抬起手来,碰一下对方或是别的什么
但最终,他只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是乌行雪”
背对着他的人没有动,明明已经没有驱灵灯照进来了,他却依然掩着眼睛,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萧复暄看不见他的模样,看不到他的眼睛。只听到他声音里透着微渺的沙哑,良久之后垂了手,应道“为何觉得我是乌行雪,你认识他”
屋里静了一瞬,萧复暄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来。
他说“我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