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生敛去了身上的冷意,望了眼天色,说“回梅宅。”
同梅豫他们三个约好的,今日在府里一起用顿晚膳,算为他此番回京正式的暖宅接风。
半道上却遇见个拦车的,若不是姜瑾收缰及时,险些从这人身上碾过去。
他喊了声“吁”,面色不豫地盯着马前这衣冠样式异于中原的人,“西蕃世子这是何意”
那格尔棊不理马夫,他身上散发着浓浓酒气,面颊酲红地望向阖闭的雕壁车厢,当街大声喊道
“本世子打听到了你是谁梅鹤庭,昔日明珠公主的驸马,后来被明珠公主丢弃了。你当日有何资格代公主拒我,你、难道还痴心妄想吗”
草原男儿天生大嗓门,加之烈酒壮气,他的话吸引来两旁路人侧目。格尔棊却浑不知觉,奋力拍打着胸前的红瑙珠琏与瑟瑟玉,努力用生硬的中原话宣战
“格尔棊对明珠公主才是真心的。我知你朝的规矩,做了大官便不能再娶公主做驸马,我不一样,我愿放弃西蕃世子之位,留在中原入熬她”
那叫入赘姜瑾听格尔棊越说越不像,脸色发白,如今公子一受刺激说不定会怎么疯,他可真的怕了。
而说起西蕃与晋朝的关系,又与东胡、白狄那些岁岁朝贡的附从小国不同。西蕃十六部的势力版图不小,虽低于晋朝一头,亦是合盟式的邦交,这恐怕也是格尔棊有胆在元旦大宴上,提出求娶天朝公主的倚仗。
听见车厢的扃窗吱呀一开,姜瑾后背下意识发紧。
用两根手指挑开帷帘的梅长生,却只淡淡说了一句话“世子放弃世子位留在中原,便不是世子了,又如何以十六部世子之名求娶公主,公主凭何下嫁一介布衣”
说罢,他落帘敲扣壁板,“走。”
马车去远,格尔棊却还留在原地,面上有些迷茫,绞眉努力地消化方才那番话我的的确确是西蕃世子啊,如何便不是了我现在仍是,在公主答应后才会卸任,咦,那么到时我以世子之身向天神立下的誓言还算不算数
格尔棊百思不解,完全被绕了进去。
马车中,梅长生神情寡漠地掰弄着指节,哔剥哔剥,一根根抻出骨节的响动。
今日所见之人,都在提醒他,成了宰辅,便不能再尚公主。
可这些人凭什么以为,为了她,他便不能做到呢
回到梅宅时,宝鸦三兄妹已乘车到了。梅长生进门的时候,他们正凑在他的书房里各自翻书看。
他便命厨下备饭,将近掌灯时分,父子几人同桌用过,梅长生再命姜瑾驾车将孩子们送回。
那马车行至公主府门前却未停,直接从侧巷口驶入公主府的外院落。
当先踩着垫脚下来的是宝鸦,然后是梅豫和梅珩,继而那元缎车帘被双指一挑,梅长生负裘而下。
他明面上不应与大长公主有何勾连,不能走正门,便借子女掩护想出这么个主意。
接引公子小姐的泓儿和澄儿对视一眼,对梅阁老暗度陈仓的行径无话可说。孩子们知趣,向父亲告辞,和嬷嬷小厮们各回各院,宝鸦临走前冲阿爹挤了挤眼。
石亭灯照出熙薄的光,梅长生在熏黄的光晕下唇角轻弯,径自走去明珠的寝殿。
这是他时隔将近一年后,再一次走进这里。
梅宅的布局与公主府相同,可一切又是如此不同。他给自己囚筑的那间冰冷的房屋中,没有女子幽甜的馨香,没有她清丽的声音,也没有她肌肤暖融的温度。
他踩着织花驼绒毯,感受趺在靴底的温柔,极尽缓慢地走入。
寝阁里灯火浮香,宣明珠正在妆台旁由小婢服侍着卸钗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