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是见过眼前这个女子的。那一天也是她的梦魇。直到她进了宫,才渐渐地不会梦到了。
也有四年了。
承平十一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她和女伴郊游而至灞水,忽而被人拦下,被人推搡着,摔到了两匹马前。
马匹低下头,呼出的热气又腥又臭,喷薄在她面前,她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春日的灞水边,泥土是湿软的。她摔下去,又在地面上挪动了片刻,新做的衣裙之上,便全都沾满了泥水与草叶。
后来她在家中浣衣,换了十几桶水,可是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那上面草叶的味道。
那一件衣服也就被观若束之高阁,永远都是她的“新衣服”了。
观若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那时候她还没有进宫,没有学会所谓贵族的规矩。
莫名被人摔在地上,弄脏了衣服,她觉得很委屈,周围有许多人围观,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自己的泪水落下来。
她要站起来,一抬头,便先看见了离她更近的那匹马上坐着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身胡服,和今日是一样的。
只是那一日雪灰色的胡服上绣着的是缠枝莲,今日她的衣服上绣着的却是白色的芍药。
和晏既披风上的纹样很相似,却又为了避嫌,在花心处以朱红的丝线勾勒了几笔。
只叫人觉得不伦不类。
那高贵的少女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拉了拉另一匹马上少年的衣袖,故意放大了声音,好让周围的人也能听见。
“你瞧,这就是你祖父给你定下的那个未婚妻。你瞧她灰头土脸的,有哪里配得上你,又有哪里及的上我”
“我看你还是当作没有听过这回事,好好讨好我,哄我开心,将来做我的郡马吧。”
这少女说的话,观若根本就听不懂。什么未婚妻,又什么郡马
她脑海里只有摔在地上的恐慌和痛感,有触手碰见柔软地面的那种恶心感,还有新衣服才穿了半日,便被弄脏的委屈。
所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最后才是自它们之中超脱出来的少女的自尊心,死死的压制住了她的泪意。
她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和坐在马上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的不同。
她从前没有和这样的人发生过什么联系,和她交往的人或许有贫富,可是她们之间的差别,从来不会是天与地。
然而她和这个少女之间的差距,是的。
这种发现令她觉得无地自容,很快又重新低下了头。
不远处有一小片积水,她还是能从那积水之中,望见景阳郡主的脸,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做梦,梦中还是草叶的味道,是她那张娇笑着的脸。
与景阳郡主同行的少年,在听完她方才说的话以后,立刻就转身策马离去了。
景阳郡主笑着朝他喊道“不必跑的这样快,没有人非要你娶她的。”
骑马去追之前,还没有忘记叫她的手下,重新将观若推到了地上。
她更重的摔了下去,这一次连她的面颊上,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抹不干净,越抹越脏。
直到那两个身份尊贵的少年和少女远去没了踪影,和观若同行的女伴也仍然站在远处,没有过来扶她。
任由她摔在地上,她已经没有力气自己起来了。
最后是两个路过的男子好心将她扶了起来,叫她往后走路要小心一些。
可这原本就是飞来横祸,她还要怎样小心呢。
观若知道她的女伴只是因为害怕而已。她们都只是平民,面对这样为所欲为的权贵,根本就没能力反抗。
她知道她不应该怪她的,可是她们的关系,后来始终是磕磕绊绊的,到底是没有能够重新好起来。
女伴出嫁的消息,是父亲唯一一次进宫探望她的时候告诉她的。不知道那时她送她的新婚礼物,她还有没有好好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