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名呵呵”
西城詹府前院,吉彦给自己倒着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桌上的菜分毫未动。他心里不甘极了,若是多穿一件衣衫,结果绝不会是这般。可怨谁呢他谁也怨不着,苦只能用尽力气往肚里吞。
想他三岁开蒙,六岁随爹去镇上私塾,不满二十就中了秀才,三十二岁摘得孝廉,今年三十又六了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艰辛,谁曾想临门一脚轻率了,竟堕入同进士之列
他恨吗恨,恨极了,可又能怎么办烈酒入嘴,驱不去满口苦涩,浇不尽满腹怨憎。啪一下将空杯摁在桌上,复又去拎壶。寒窗苦读三十载,到头来同进士,何其可笑
他不甘心。
相比吉彦,身在书房的詹云和此刻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头回在齐州府城东街口,见着女子违母愿救一垂危妇人,一眼入目,他只以为其心善纯良。
后来又在千鹤睡莲洲遇见,她清淡动人,就似洲里的睡莲。谈吐不空,可见家学良好,叫他心生好感。接着三番两次在三霖书院周边偶遇,他才知其乃吉文礼长女。
吉文礼租的院子就在三霖书院附近。那时,他与吉文礼已经在几回论辩上有过接触。知此人资质有限,但心性甚稳。常年累积,学问非常扎实。
一回吉文礼设席请他到家里品论中庸三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他有心交好,便没有拒绝。席面是吉文礼妻子吉黄氏亲手准备的,还算过得去。
当然品论中庸之道,席面如何都是次要。只席上吉黄氏提了一嘴,“可惜了,善之守孝,不然凑齐三角,论辩起来应更有意思。”他才知与楚陌定下亲事的女子,乃吉文礼的亲妹妹。
也就是从那时,吉欣然才真正入了他的眼。可他没想到,吉欣然不止擅于修饰外貌,就连真性情也被掩去一半。一身清淡,实乃强装。言语间流露的清醒,亦不过是照本宣之。
更叫他难以接受的是,她蠢而不自知。为了个瘸腿无用又自私的黄氏,竟废了父亲的前途,还带累得他也脱不干净。眼界狭隘到他都不想承认她是他的妻子。
小姑骂得虽难听,但一句都不过分。有个出色的小姑父,就一点不带犹豫地舍弃亲爹,这便是她吉欣然。心可真狠
詹云和都怕了,怕自己哪天会落得跟吉文礼一个下场。不想说悔,但他确实悔之莫及。早看出黄氏心眼多,可因着私欲,他愣是轻视了一点。吉欣然是黄氏一手教出来的。
幼时,父亲母亲起争执,每每母亲都会强调一事,詹家能起势全是靠她洛城唐氏。越是这样,父亲就越厌烦,后来府里多了两个姨娘。逮不到父亲,母亲就天天与他念,让他别忘恩。
倚着椅背,詹云和双目里透着落寞。
恩洛城唐家在父亲进入府学后,沾的光还少吗父亲为唐家求的书稿成车拉,就连他的书稿也誊抄了一份送去了洛城,母亲怎就看不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明上讲是记恩,可这与警告有何差别
就因着父亲曾经拮据,花用了她一些银钱,詹家就得世世代代事事以唐家为先吗他就得听她的话,与舅家亲近为还恩,他得娶唐悦儿
他倒是想问问,她一商贾女,这么多年在府城受人敬待,是谁给她带来的有这一番过往,他太想赢了,太想证明自己,以此来洗净詹府是靠商户起家的口水,叫母亲从此闭嘴。
可惜啊,他好像犯了与父亲一样的大错,娶妻非贤。端起书案上的茶,小抿一口。今日会试放榜,外面热闹极了。可再热闹,他心里也冷透了
楚陌亚元,没有意外。他十六,比预料的要差很多。原以为岳父拖病体强撑,定会落榜。不想竟上榜了,九十三名。六日后便是殿试,圣上亲自支持。无意外,殿试成绩与会试不会有大的出入。
也就是说,岳父同进士已是板上钉钉。同进士詹云和苦笑,吉欣然到底清不清楚她失去了什么三十六岁的进士,在仕途上还有无尽可能。可三十六岁的同进士,一眼望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