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那比她还高上许多的身影,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先帝。
萧家的人都是这样,深目高鼻,长身玉立,她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哀家知道你是皇帝,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总不好做的太过。但哀家不能忘记从前那些事,也希望你不要忘了当年的艰难。当年若不是有你舅舅的全力支持,咱们母子未必能有今天,连盈儿的命,也是你舅舅救回来的。你既已御极,也合该照顾些外家。”
“不是已然加了一等公么”皇帝回过头淡淡地应允,但他的脸背着光线,看不清神色。
太后慢慢地坐了下去,看了眼那白瓷瓶里插着的红梅缓缓开口“功名皆是身外之物,要哀家看,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前朝既已安稳,你也是时候大婚了。从霜是你舅舅的嫡女,又自小同你一起长大,哀家觉得这六宫的主位,她最是合适不过了,如此一来,也不教你舅舅寒心。”
皇帝的目光也移到了那红梅上,不过细细地去闻,却从那馥郁的馨香里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移开眼,沉吟了片刻,只说道“政局刚稳,此时若要大婚,势必又会牵连变动,此事容儿子再考虑考虑。”
太后见他无心继续,心里五味杂陈“从前你父皇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你已经三岁了,又聪明,又伶俐,连上书房的大师傅都止不住地夸赞。你也很争气,早早便被立为了太子,十三岁入朝,十五岁监国,若是没有后来那些事,大约早已大婚,现在孩子也该能承欢膝下了。只是如今你还是孤家寡人,哀家也着实于心不忍”
皇帝听了这话,从进门前便一直绷着的脸上难得有一丝松动“儿子还有母亲关心,也不算孤家寡人。”
太后叹了一声,拉着他的手有些怅然。
那年生辰宴后,宸妃便进了宫,毕竟是这个儿子引进来的,她那时情绪失控,性格大变,说了不少怨怼的话,母子间的关系一度极为冷淡。后来,她又生了第二子,险些被贼人掳走,幸好得了兄长的帮助才找了回来。自那以后,她对幼子一直放不下心,多了几分看顾,与这个长子便愈发少言。
如今一切都恢复正轨了,她何尝不希望和这个儿子能恢复如初
然而久未张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长子自小便聪慧,登基之后亦是雷厉风行,并不像幼子那样时时需要她这个母亲关心。认真说起来,母子俩已有许多年没认真说过话。
静默了半晌,她正欲开口,室内却忽地传来了一声嚎啕。
“盈儿,怎么了”她连忙松开手起身进去。
直到快步走到了门前,她才想起皇帝还没走,一时有些尴尬地回头“你弟弟多梦,这几日睡得不安稳,你且坐一坐,待我哄睡了他便回来,咱们母子俩一同用个午膳。”
皇帝仍是伸着手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太后便匆匆进了门去。
小儿子缠人,磨磨蹭蹭了哄了许久才终于撒得开手。
待太后终于出去时,一掀帘,外间已经空空荡荡。
只余正午的阳光直直的射在榻上,在皇帝坐过的地方亮的刺人眼疼。
太后看着那空荡荡的座椅,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彻底沉了下来。
正是午膳的时候,白从霜脸上堆着笑进来传膳,刚进门,却瞧见已然不见了皇帝的身影,笑意也慢慢淡下去,轻轻靠在太后膝边,唤了她一声“姑母”
太后声音有些惆怅“从霜,皇帝如今怎变成了这副模样哀家,哀家是愈发看不懂他了。”
这话太后可以说,她却不敢接,只是略略一提“陛下韬光养晦,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便是性格变了些也是可以想见的。”
“哀家何尝不知”太后拿起了佛珠,眼神却渐渐阴了下来,“若不是那个女人,我们母子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