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谢嘉琅第一次叫她。
克制,严肃。
还有一丝温和。
谢蝉扒在车窗上,呆呆地看着谢嘉琅。
她惊讶的样子也绵软,难怪叫团团。
谢嘉琅嘴角翘了翘,示意车夫出发,站在阶前,目送马车走远。
县学的老师不仅有为人师长的严肃,还有身为学官的威严,对学生管束十分苛刻。
入县学的头一年,谢嘉文感到有些吃力。
府里请的老师很喜欢他,对他态度温和,他有什么疑问都耐心讲解。
县学老师整天板着脸,讲解问题速度极快,然后要学生自己反复诵读领悟,谁捧卷请教,他两眼一竖,呵斥学生蠢笨。
谢嘉文被骂了几次,满面通红。
不过在看到长兄谢嘉琅也被骂,而且被骂得更狠、次数更多以后,他心里好受很多。
入学考试,长兄列为甲等,和自己同列,他一直不服气,心想,那次考试,长兄大概只是运气好。
这不,进了县学,长兄天天被骂
二夫人问起县学的事。
谢嘉文和她说了。
二夫人合掌笑道“真金不怕火炼,这假的一炼就现原形了”
谢嘉文也这么想。
然而年底考核,天天被县学老师叫去骂的谢嘉琅却得了甲等。
谢嘉文目瞪口呆。
今年得甲等的学生只有三个。
他是乙等。
第一年,谢嘉文觉得,或许只是意外。
第二年,谢嘉琅仍然是甲等。
第三年,谢嘉文十分刻苦,终于成为甲等。这年,谢嘉琅得了整个县学唯一的一个优。
谢嘉文一直以为,自己是谢家最优秀的郎君,长兄是个天生的废人。
可是在不知不觉间,长兄默默而飞快地成长,他一年到头都住在学舍,如饥似渴、日复一日地勤学苦读,发病时床头都摆着书卷。
终于,这个被众人漠视的废人脱颖而出。
谢嘉文沮丧地发现,现在的长兄每踏出一个脚步,都会把自己甩得很远,他努力在后面追赶,怎么也追赶不上。
发现这一点的,还有谢家其他人。
谢二爷是县学学官,看过谢嘉琅的考卷后,他头一个意识到,二夫人提醒谢嘉文“不要立于围墙之下”“提防大郎报复你”完全是多余,因为谢嘉琅从来没把谢嘉文当成对手。
这个少年,胸有丘壑,心思深沉。
只有谢蝉知道,在谢嘉琅身上发生的一切不是骤然间的变化,而是水到渠成。
他克己到让她咋舌。
她常去学舍看他,几乎每次去的时候,他都手执书卷。
过节时他也不回谢府,她带着糕点去看望他,暑热天,学舍热得像蒸笼,其他学生都回家了,只有他还在,汗流浃背,手里依然拿着书卷。冬天,学舍冷得像冰窟,谢蝉站在屋里必须不停跺脚,谢嘉琅端坐着,手里还是拿着书卷。
一转眼,又是年底了。
大雪纷飞。
谢蝉坐车去学舍,头束巾子,穿盘领袍。她长大了些,不好再大喇喇出入学舍,来找谢嘉琅时都穿男装。
“哥哥,要过年了,我来接你回家。”
谢蝉探头往屋里看。
书案前一道静默的身影,少年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