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民怨沸腾流言四起,尚在金陵春风得意的方家却不知铡刀已近,仍旧每日设宴欢饮、广邀宾客,方巡抚私下甚至以国丈自居,全然视京中那位正经国丈、当今承恩公于无物。
而在江南官场中,与方巡抚同级的江南总督并不愿与方家为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方家逾矩之处全当不知不觉;有监察江南官员、密文直递中枢的巡盐御史在奏章中也不过寥寥数字带过,皇帝若要深究,他就不算失职,皇帝若宠爱方贤妃、疼惜其腹中子嗣不愿深究,他也不会触怒圣颜。
这些官场里的弯弯绕绕都不是如今的锦心要考虑的,她每日不过与丫头姐妹们玩闹,再玩玩可爱的弟弟,听阿娘给念两句书,闲来再逗逗鱼、吃吃小点心,婄云倒是偶尔会给她说些外头的事。
但也都是人口相传的“热闹事”罢了,官场中事,婄云虽然明白,但如非锦心问起,她绝不会在锦心面前提起。
锦心没问,她擅自提起,此时情势不同前生,她若擅提,一怕坏了主子的期许,二则也算逾矩。
但她眼界是有的,这些事情也看得明白,而且跟在才五六岁的锦心身边,周身素日都是稚子居多,婄云性子也不免活泼了一些,这几日听着府里底下人口中传的话,忍不住暗自腹诽。
皇后多病,不常露于人前;太子虽立,年龄尚幼,未有贤名。
自家姑娘腹中有了子嗣,方家难免想得更多。可惜,想得再多,架不住这一脉子息并不是当今圣上的。
这可真是要了九族老命的。
上辈子他们能瞒天过海,可这辈子,怕是没有那个好命了。
届时,江南官场还不定要怎么洗牌呢,巡盐御史尚且能明哲保身,江南总督怕是免不了要受斥责了。
何况除了方家这个明炮,这偌大江南地下,可还深埋着一颗暗雷呢。
一颗既关系到她家主子,又会牵连至京中九五之尊的暗雷。
方家的下场如何,如今整个江南也只有婄云一人知道并记得,至少如今,京中传旨抄家的大部队没到,方家就还是如日中天。
只说文老爷与文夫人那日登门造访王府,长谈半日,归来时天色已晚,文老爷将蕙心叫了去。
看着自己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娴雅致的女儿,文老爷长叹一声,目露复杂之色,“依我看,秦王待你是真心。他说孝期一过,便会向朝廷上表陈情,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请封你为正妃。并且叮嘱我不必为方家之事担忧,想来是已有应对之策。”
言罢,又想了想,添了一句“我瞧那倒是风姿不俗,年岁不大,行事却很是稳重,待人接物都十分得体,与老秦王决然不同,称得上是位良人。”
心中最大的两个隐忧都落下了,方家那边秦王叫他不必操心,他虽然不可能就此甩开手去,但说的胸有成竹,他便觉一直提着的心隐隐松下一些;再有就是聘女儿为正妃一事,他原先怕只是秦王府一时托词,要分散方府的注意,可今日见诚恳如斯,甚至斩钉截铁地立誓此生只有蕙心一日,觉不纳二色、无异腹之子,若有违之天诛地灭,叫秦王府一脉断子绝孙。
誓约狠厉不说,文老爷在商场沉浸多年,自然能看出这位尚未得朝廷明旨承爵,却已联手母亲将秦王府内外把持、甚至弹压下得宠多年的庶母与庶出弟妹,手腕可称“不俗”二字的字字不虚。
这会回到家里,他心中惊讶仍为完全散去,此时说完了正事,三人坐着饮茶,文老爷还是忍不住问道“阿蕙你从前与那当真不识”
蕙心无奈地笑道“女儿自幼长于闺阁,虽则咱们家规矩不似那些读书仕宦之家,姐妹们素日也能随着母亲出门逛逛,可素来都是一体行事,女儿哪里能够见到呢不过”
她微微一顿,似有些迟疑模样,文夫人忙催促道“想起什么了”
蕙心眉心微蹙,迟疑着道“是前年到园子里避暑时,女儿在西边的亭子里抚琴,曾有人于墙那端以笛相和,咱们家的意荷园旁不正是王府的园子吗女儿那时心怕外男惊扰,便不再到那亭子里抚琴了。如今细细忖来,与咱们园子西边相接的是王府别院东端,自来长子居东位,怕那日吹笛之人,真是”
“那就是前缘了。”文老爷心中还有隐隐有些放心不下,此时听女儿如此说,也实在是想不出旁的缘故,只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