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怨恨他父亲的刻薄寡恩,以至于手刃生父,可是到了自己的身上,却又有过之而无不及,变成了他从前最讨厌的刻薄君主。
"我们两个死了,这一切才算是个尽头,我也才能自由,"她的声音逐渐飘渺,散入那声音清脆的漫天烟火中,"你恨我便恨好了,若有来世,你不要再来见我了。
万福与紫宸殿的宫人正守在下面,圣人早早吩咐过,太后是十分喜欢这些的,若是太后不预备起驾回宫,那火树银花便一直不用停下来。
看起来今夜圣上与太后的兴致很高,万福袖着手,抬头看向天际星辰,其实圣人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或许今夜也不必受那等肝肠寸断的分别,娘娘会被哄转心意,说不定会愿意常伴圣人身侧。
他那略有些尖的脑瓜里琢磨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万一主子和郑娘子在上面云雨,烟火助兴,幕天席地的,那一炉碳似乎有些不够,总得一会儿进去借着送茶瞧一瞧,再添一些。
至于明晨,总得派人把秦王送回来,紫宸殿的人待秦王好些,郑娘子也就放心了。
皇帝这些时日为着能叫郑玉磬高兴,自己的腰带却宽松了不少,但愿郑娘子也能回心转意,少叫圣上受些相思之苦。
然而远处忽然传来的闷声巨响打断了万福的思绪,那声音从上而下,似乎是什么沉重极速下坠之物落到了砖石上,但连着发出了几回闷响,才重重落在了芳林台下的雪地里。
饶是他跟着今上也经历过不少事情,但是看清那如流星一般陨落的重物时,一时间心跳骤停,口中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新一轮的铁花被抛入夜空,点亮黯淡星辰,一下子映亮了那皑皑晶莹雪中大片快速流淌的暗红,泛出梅花血色,叫人触目惊心。
而那雪地里交颈而卧的男女被华美的衣物与雪粒遮盖,任凭急匆匆奔来的宫人呼喊惊叫,仿佛韶光流年自此定格,也没有半分声息。
郑玉磬不知道在黑暗之中度过了多久,才被头顶隐隐的刺痛所唤醒,她略长的睫毛闪动了两下,但是只能费力在混沌黑暗之中开启一丝光亮缝隙,却不能感知到周围的全部。
"娘娘,您可终于醒了"宁越看到了榻上依旧闭目的女子似乎正在费力地转动眼睛,只是睁不开,连忙跪在了绣榻前,低声相近轻问,只是话还没有出口,就已经哽咽不成声∶"您怎么做出这样大的事情,都不曾告诉奴婢们"
罗韫民已经很久没有为郑太后诊治过,他满头大汗,也顾不上形象地用官服的袍袖擦拭了一番,松了一口气道∶"娘娘身上有几处骨位错开,头上也受了些伤,掌事同娘娘说话定要万分仔细,尽量不要叫娘娘移动。"
宁越应了一声是,勉强谢过罗太医,请他去开药方,自己仍然守候在郑玉磬榻前,随手拭去那大颗大颗的泪珠,低声问询她怎么样了。
"宁越,我这是还活着"郑玉磬逐渐清醒过来之后才感受到那种几乎叫人肺腑移位的痛楚,她在榻上根本动弹不得,头上渐渐冒出细密汗珠,忍不住低吟了一声∶"怎么可能"
她药效发作之后,身子绵软无力,最后挣扎之间,竟然是直直从芳林台上坠落,芳林台的高度她还是知道的,若是她摔下来,怕是很难成活。
但是她坠落的过程中或许是来不及反应,反而没有太多痛楚。
"此事说来话长,奴婢来不及同您细说,"宁越含泪哽咽道∶"罗太医刚刚为您开了麻沸散才敢解衣正骨,现下您还动不了,等一会儿奴婢喂您喝些活血化瘀、补血益气的药,歇上一段日子便没事了。"
郑玉磬现在连头都转不了,倒是没有发觉自己身上沾血的衣物都已经被七零八落地剪开,她胸口疼得似乎堵了一团碎石头,在她的肺腑心脏处来回用尖利的棱角碾压,只能断断续续地问道∶"元柏、元柏呢"
"殿下和枕珠姑娘都在秦侍中府上,奴婢收到宫中传信之后才立刻进宫照料您,"宁越看着便觉得心痛难当,恨不得替她受了这样的磨难∶"他是该死,可您怎么能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时节您身边若是连个贴心照料的人没有,该怎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