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听懂了季怜星的话,一直摇头,且用仅存的那点力气去拍季怜星的手臂。
“哪里,哪里怪你哟,不,不怪你,糖,糖盒盒,乖。”大伯抽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儿,又说“盒盒里头,有信勒,看,看哈。”
糖盒里有信,季怜星听懂了。
逼仄简陋的房屋里,光线昏暗,老式衣柜上放着一个铁盒,倒回去十几年前,那里面放满了季怜星爱吃的糖果。
白桃味的、玉米味的、青苹果味的
如今又多了两种味道,一种是药味,一种是腐烂的味道。
借着昏暗的光,季怜星展开那封黄白信,是大伯写给她的,倒回去三十年,他也是一个文化人。
季小胖,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离阎王爷不远了。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刚拿到检查报告,医院那边告诉我是晚期,以后要化疗,化疗就化疗吧,我今天照了半小时的镜子,和我的头发对话,因为我也要和它们说再见了。其实死亡不可怕,你妈妈离开的时候我就这样告诉过你,现在我还是要这么说,就算我们离开了,但还是陪着你。季小胖,乖娃娃,你的包袱太重了,有些东西不该你来承担的,读书没有错,不读书就很容易成为季斯宇那样的人。六年前的三十万元,那不能叫借,你妈也是我的亲人,不能说是借,而是给,我愿意给。盒子里的卡还有3万块钱,其中5000块是你大学拿到奖学金寄给我的,剩下两万五是你的嫁妆,本来想拿更多给你的,钱还没存够,人就要走了。我估计我看不到你结婚了,一定要幸福。
信封背面写道
把我火化,一半骨灰你留着,剩下一半洒在津鹅江里,我去找你爸爸下棋。
落款处不是姓名,而是另一行字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但还不能告诉你,谨记得到那样东西之后,不能心软,是属于你的。
季怜星泪如泉涌,眼泪克制不住哗啦啦地流,他竟然早就在几个月前写了这封信。
还有大学奖学金得到的8000块,她寄了5000块,让他买衣服买烟,想干嘛干嘛,她没想太多,只是想用那种最直接的方式报答他而已。
结果他自己治病的钱都不够,竟然还另挤了两万五的嫁妆出来。
真的是唯一的亲人了啊,季怜星因为哭得太厉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被拉进深海里,无限下坠,有些窒息。
为什么对她好的人都要离开
爸爸在她六岁的时候钓鱼摔进河里再也没有起来,明明大家说他会游泳的。
母亲在高考那年患上白血病,也是说走就走。
如今刚满二十四,她以为人生可以扬帆起航,至少在她的未来计划里,大伯是一定要享福的那个人。
“你有那么着急吗”季怜星伏在床边号啕大哭,“你走了我啷个办喃,没得人爱我疼我关心我了。”
“小胖勒,我等不到了。”大伯看着季怜星,吐出最后一口气,说“可能这次,是真的,真的,要走了。”
气息微弱,极其轻缓的一缕气从鼻腔里吐出来,飘走了,什么都没了。
屋子里很安静,季怜星低着头,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身旁的糖果盒里,放满了白桃味、玉米味、青苹果味的糖果,还有一张银行卡,一张季怜星小时候的照片。
他是那个年代的文艺青年,有一台复古照相机。
十五年前,那天季怜星哭着找爸爸,大伯带着她站在村里的那棵樱桃树下,对她说
“季小胖,我是你爸爸的哥哥,别怕,我是你大伯,也是你爸爸。”
“来,我给你拍张照片。”
“你妈妈给你买这么漂亮的小皮鞋,笑一个会更可爱。”
“我教你,说茄子。”
“茄子”年幼的季怜星咧开嘴,举起手,比了一个耶。
她的红色小皮鞋留在了照片里,拍照片的人也留在了照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