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破,少不得一场杀戮,用鲜血洗去根深蒂固的前朝余迹。
最先归顺的谢家人幸免于难,但仍然以阶下囚的身份被楚熹的舅舅钟璋亲自押解回常德。
“外甥女婿的意思是,怎么处置你看着办。”钟璋说完,几乎迫不及待的补了一句“想必这是在试探你呢,外甥女聪明一世,可不能糊涂一时啊,为了过去那点旧情,使得夫妻离心就不好了。”
舅舅和老爹差不多的年纪,到底是长辈,楚熹没法辩驳“舅舅多虑了,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早点回去歇着吧,我心里有数。”
钟璋还想说什么,可见楚熹面色不虞,便也不敢再开口。
他这外甥女,掌印监国,执政御阁,又是明台百贤之首,虽非天下之主,但胜似天下之主,薛进都忍气吞声的把旧情人送到她眼皮子底下了,他一个不算太亲近的娘舅何苦多嘴多舌。
钟璋走后,楚熹伸了个懒腰,提笔拟旨,命人送往明台。
随即起身去见谢燕平。
天下人皆知谢燕平曾与楚熹有过婚约,如今宴国朝廷近乎是楚熹的一言堂,押解谢燕平的将领唯恐楚熹秋后算账,哪里有胆子怠慢,只将他拘禁在常德城内的一家客栈里。
“卑职参见首揆大人”
“喊这么大声干嘛,吓我一跳。”
“卑职,卑职一贯如此,还请首揆大人恕罪”
楚熹正想嘱咐他几句,客栈的房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谢燕平身着一袭简朴素衣,却不显落魄寒酸,反倒透着一股丰神如玉的温雅,眼底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沉静。
楚熹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从未变过。
可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心境怎会一如从前。
“皇城夜宴,我欠你一个人情,辉州这场战事能早早了结,你也帮了大忙。”楚熹轻叹“我不喜欢欠人家的,所以,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
谢燕平若死在帝都,楚熹欠他的,就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我的确,有事相求。”谢燕平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那道长疤“当初,西北军夺取合临城,我父亲率五万合临兵马奔逃沂州,多年来,受尽远征之苦,受尽客死他乡的惊惧,时至今日,只剩不足三万。我想求你,让这些背井离乡的将士重回故土,解甲归田,与父母妻儿团聚。”
原来是这样。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始终是合临公子谢燕平。
为了合临,入赘楚家,亦为了合临,与陆家联姻,不论是杀陆广宁夺权,还是辉州不战而降,皆为保住合临将士,为带他们回家。
“好。”楚熹点点头“我答应你。”
“多谢。”
“用不着说谢,我欠你的。”
谢燕平笑了笑“这样也好。”
楚熹盯着他在阳光下如琥珀一般的瞳孔,不禁问道“那时陆之敏为何会撞棺自尽当真是你借她的手杀了陆广宁”
“嗯。”谢燕平说“我欠她的。”
楚熹没有再开口。
陆家与谢家联姻,虽是胁迫,但在安阳码头,她亲眼见过陆之敏对谢燕平的情意,一腔真诚,绝无半点虚假,想来,当年在沂都,陆之敏忽然疏远她,也是为着谢燕平。
年少爱慕,换来如此惨烈的下场。
楚熹记忆中那个替她梳理长发的谢燕平亦不复存在。
离开客栈,行至街上。
楚熹停下脚步,回过头,谢燕平站在窗边看她,笑得那样温柔,像夏日里拂过荷花的晚风。
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谢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