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仍是沉默,只有玉珠一人响应楚熹“就是呀,凭什么呢”
楚熹抿唇,心知以自己的立场说这番话,没有多少说服力,忽想起昨日薛进给廖三出的主意,几杯酒下肚,还怕撬不开嘴
当即收了“满腹牢骚”,与一众夫人闲谈,有儿女的谈儿女,没儿女的谈吃喝打扮。女眷们天南地北来的太川,身边无亲无故,熟络的只有一个夫君,夫君还总找不痛快,早憋着一大堆话想说了,无关身份地位,年岁学识,你来我往的很快便谈开了,甚至遭人讨厌的玉珠也有人搭理。
一个头上簪花的张夫人问玉珠“你这衣裳真好看,什么料子啊”
玉珠笑着答“是沂都的绸缎,我那还剩两匹,姐姐若喜欢,我明日给姐姐送去。”
“这怎么好意思。”
“不是白送的,我瞧姐姐发间这绒花漂亮的很,姐姐能不能赠我一朵呀”
“好说好说,我那可多呢,都是自己做的,你明日来挑便是。”
快到晌午时,婉娘终于登场了,她领着伙夫忙活了足足两个时辰,置办出好几桌像样的席面,其中不少是女眷们的家乡菜,背井离乡受尽委屈的妇女,瞧见那熟悉的菜式,心里的防备顿时卸下大半。
楚熹适时拿上好酒,以表率之姿连干三杯,她提杯,女眷们不能不随,也跟着连干三杯。
有那酒量差的,喝完没一会就开始抹眼泪,问她怎么了,她只啜泣着说想家。
想家,没法回。
有委屈,无人倾诉,甚至不敢倾诉,将领出生入死,挣来的功勋荣耀她们不可避免的享受了,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她们的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要承受丧夫守寡,独自养育儿女的风险,就成了一种虚无且不值钱的东西。
她们委屈就委屈在,不完全是传统妇女,将军的内眷,骨子里都是有傲气的,若没这点傲气,怎么撑得起一个没有丈夫的家。
楚熹坐到慎夫人身旁,看着这个眼角染上一丝风霜的妇人“听说,你大儿子今年有十四五了”
“嗯。”提及儿子,慎夫人脸上有了点笑意,眼底也有一些忧愁“他爹,想叫他参军,说军营里是最能磨炼人的。”
“还小呢。”
“我也说还小架不住他爹坚持。”
楚熹微不可察的挑了下眉,从滴水不漏的慎夫人身上找到了突破口“那孩子是咱们女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想怎样就怎样还反了他了”
慎夫人诧异的看向楚熹,不明白楚熹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气。
而席上一众女眷也纷纷看过来。
楚熹道“子承父业是天底下最没道理的事,慎将军可曾问过自家儿子喜欢什么将来想做什么八成连儿子爱吃什么都不知晓得吧,就凭他金口一开,你十月怀胎的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就得听从他的吩咐过一生若真有个万一,他不过心疼一阵,你呢,活着还有滋味吗。”
慎夫人不自觉握紧了手掌。
女眷们也听明白了,楚熹是为她们打抱不平的,这就好像礼乐崩坏的世道突然冒出个衙门,衙门堂上坐了一位能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张夫人将杯中酒饮尽,晃悠悠的站起身道“是啊,孩子长这么大,他们男人可曾操过半点心,还不是我们含辛茹苦拉扯起来的,整日说什么,他们在外面出生入死,我们在家里享清福,呸最没良心的就是这帮臭男人早知道这样我都不来”
话匣子一旦打开,再想收住就难了,女眷们接二连三的倒起苦水,积压许久的怨气尽情宣泄,在这席上,没人说她们是错的,没人把她们的辛劳苦劳不当回事,她们所付出的,所忍受的,所承担的,每一样都值无价衡量。
但也有几个模样不甚出众的妇人始终垂着头。
她们的夫君其实更不好看,从前还算“什么锅配什么盖”,可这一打起仗来,夫君趟刀山下火海的做出一番事业,她们便毫无办法的气弱了。
太川城有不少勾栏瓦舍,饶是夫君去寻欢作乐,她们也不敢作一作闹一闹。
一来,这违反军令,倘若闹大了,夫君是要被贬成大头兵的,二来,撕破了脸皮,再谈不上夫妻情份,除了一纸休书,再捞不到旁的。
改嫁他人,还能嫁的比如今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