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鳞铁甲包裹的魁伟身躯,即使跪下去,仍然几乎有刘辩一般高,那张饱经风霜、粗犷黝黑、虬髯蓬乱、老泪纵横的脸,顿时填满了刘辩整个视野。
刘辩顿了一顿,才从他如雷霆轰鸣的身音中回过神,“董公请起,董公忠诚,朕已心知。”
“谢陛下”
庞大身躯站起来,更像一座大山了,连影子都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刘辩转身走进大殿。
身后的视线,仍然如有实质跟随着他,让他后颈一阵发凉。
脱鞋、去履、朝拜,一套流程过后,便开朝议。
“宦官祸害百姓,流毒诸夏,如今又阴害大将军,挟持天子,动摇社稷,其罪罄竹难书”
开阔的皇宫大殿之上,董卓声如洪钟,痛斥宦官种种恶行,震得整个高梁栋宇隆隆回响。
当他说到宦官“违反尊令,挟持天子,非人臣之道”云云,公卿中一人突然起身,“君既知尊令不当违,天子数诏却兵,君数言推诿,又与宦官何异”
众人望去,却是也才得入城的执金吾丁原。
董卓回转身,昂首望了一眼对方,“丁公身为执金吾,不能守卫王室,至使国家播荡,宫室尽燔,天子为宦官所胁,何却兵之有”
“你”丁原羞怒语塞。
“陛下,丁建阳身为执金吾,却不能守卫天子,臣请罢之,以儆天下。”董卓回身抱拳一礼。
“朕”刘辩又忍不住瞥向太傅。
“丁公北守孟津乃是大将军之令,雒阳乱日,并不在城中,”议郎种拂起身拱手,不徐不疾道,“岂能以此罪之。”
董卓眼角一抽,顿了一顿,缓缓道,“君可是抚定凉州的司徒种暠之子,种颖伯乎”
“正是。”中年文官傲然拱手。
“君家亦有好子,卓曾会于军前,其于大军面前,巍然不惧。”董卓尽力在满脸胡子之下,露出一个明显又不失礼仪的笑脸,“果是家传。”
这位严肃端正的议郎,有个同样铁骨铮铮的儿子,先前他挺进雒阳,其人被大将军何进派来军中,当时,时机不对,他也心有顾虑,于是在其训斥之后,退军百里,改驻夕阳亭。
“不敢。”种拂拱了拱手,重新坐回席垫,袖起手,别开头,“犬子未曾劝退董君,是其过也,复有何言。”
董卓缓缓呼吸了一口气,竟然又忍住了,“君家风气刚正,在下一向佩服。”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脸皮如此之厚,种拂一愣,竟说不下去了。
于是,董卓提起之前上书所说,让麾下将士入城替天子重修宫室。
此言一出,公卿顿时议论纷出,大抵都是拒绝之意。
曹操一直旁觑董卓神情,见之数次隐忍,眼中凶意却越发显露,心中一凛,不由扬声开口,“董公,本朝以来,并无以兵将为力夫”
“咳咳咳咳咳”
一串咳嗽声,打断他的话,也打断公卿众人议论,让众人皆安静下来。
倒不是说荀柔这个太傅的威望已到这般地步,而是无论满腹心计如何,当面看见这样的美人疾作,玉山欲倾之势,谁也忍不住不停下来,不心生关切担忧。
“来人,快传太医令来”天子顿时惊慌道。
曹操自觉为其好友,又坐席不远,矮身来到荀柔身边,“我扶君出殿。”
荀柔摆摆手,缓了口气,止住咳嗽,“多谢孟德,不碍事”他声音犹带喑哑,“这几日,廷尉府从十常侍家中查抄出多少钱粮”
郭鸿一愣,不明就里,却还是答道,“有粮食十万石,金钱五千万余,只是十常侍庄园府邸数众,又多在城外,尚未查抄完全。”
“好,”荀柔点点头,“董公极其麾下将士,忠心朝廷,愿为天子效力,岂可薄待,俱当双俸以赏,我原本担心。”
“含光”曹操皱眉低呼。
“还请陛下应允。”他没看曹操,向刘辩一拜。
“准。”刘辩艰难的、难以理解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