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柔书房中的东西,都是直接从颍阴县搬回的,用大大小小的竹箱装着,塞了满满一屋。
荀彧和荀攸都来过,自然都还记得主人在时书房乱而有序的样子,各自心中感慨一番,默契了各选了一个方向开始翻找。
荀采悄无声息的进来,端来一只炭盆,悄然站立了一会儿,又出去了。
天文、气象、山川、草木、食谱、各种不知用途的图纸,书卷上用朱砂批了注释,大多是令人耳目一新的东西,若非亲眼所见,大概许多人都很难相信,一个未冠少年,竟博学至此。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画着奇怪符号,以及
朱轮尽长街,鞍马照尘寰。借问谁家宴天子幸西园。翠盖并金辂,车中俱公卿。尊罍由嫌小,葡萄未镇冰。
歌吹难尽兴,丽服厌俗熏。归来铜驼道,峨峨皆高门。东家击钟磬,西家吹笙芋。侍郎堂中坐,向儿讲玄真。
是岁天下旱,七州人食人。
阿善一笔字,飘扬轻逸,总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不将世事放在眼里,然而这首诗
“是岁天下旱,七州人食人。”荀彧无声的重复着最后一句。
带着奇怪符号的纸张,已经全被烧掉。
这样的诗,若是真让人看见,恐怕是会被诬为怨望的。
但拿着竹纸,他却不舍将之像方才那些怪异符数一般烧去。
他想要相信,堂弟会平安归来,但如今局势若此,倘若阿善果然是为太平道所虏去
荀彧又读了一遍,唇角绷紧,终于决定将这首诗留下来,他抬眸一眼,不由一愣,却见族侄正做着同样之事。
荀攸未想他会这时候看过来,亦是一惊。
荀彧走过去,“可以借我一观吗”
荀攸幽深的眼瞳,望向这个比他尚小六岁的族叔,眼眸一垂,将手中文章递过去,“请。”
荀彧一眼扫去,眉心顿时紧锁
“或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然天子不耕不稼,不织不衣,何来俸禄可馈于人官吏、兵卒之俸禄,实则皆出于百姓,却言代天子牧民,而将百姓驱役如牛马”
这真是真是
他抬头,看向荀攸,对方神色谦恭的垂首。
“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方才若是被他看到,现在已然投入火中了。
同为一族,他自然也认识荀公达,知道对方颇有才名,得如今大将军何进看重,阿善与之亲善,只是他往日与之并无私交,却不知对方竟同阿善一般大胆。
“叔父以为,这篇文章不好吗”
荀彧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是故,若想要百姓满意之官吏,当许百姓选择与拒绝之权利,若想制百姓满意之律令,当需百姓制定与修改之权利,礼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
他缓缓摇头,将文章递回去。
荀攸干脆,一垂眸,将手中一张论吏治直接塞进袖中,“多谢叔父。”
荀彧忍不住抿抿唇,叮嘱,“小心放好。”
“叔父放心。”荀攸拱手施礼,依然恭敬。
荀彧不知是否该叹气,阿善竟写出这样的文章。他并未拿给人看,是否自己也觉得大逆不道然而,他若是真能这样想,又如何写得出这样的文章
除了这篇,是否还有这样的文章,只是并未留在这里。
“孟德以为,近来之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中郎将皇甫嵩,一边带着一众将领巡视营寨,一边用状似随意的口气问道。
“回中郎将,”将领中一人拱手道,“此事在下不敢妄言,不过,以在下之见,荀氏名门,忠贞体国,听说那位小郎君,有神童之名,仁爱百姓,在颍川深孚众望,似不会做出这等背国之事。”
这位青年将领,在一众高大的将领中,略显短小,但容貌雄壮,双目炯炯,却有不同于旁人的气势。
“深孚众望,”皇甫嵩笑了两声,“此流言一出,颍川竟隐隐有不稳之象,孟德此言当真准确。”
曹操再次拱手,“不敢当。”
他眼前不由闪过在阳翟曾见过那个,仪态高雅、清通秀美的荀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