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柔闭了闭眼睛。
“你太自负了。”
“汉帝被称为天子,但他们至少知,自己并非上天之子,你称为大贤良师,真将自己当做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吗”
“大汉再没落,能定羌于凉州,拒鲜卑于幽并,犹有百战之将,有安民之臣,各地庠学建立,开童蒙之寐,而你呢
“不教而杀为之虐
“黄巾起时声势浩荡,勇猛忘命,每与朝廷之兵相交,却败如山倒,为何盖因不习武艺,不懂旗号,不知规矩。
“波伯谦也算是将才,能与朱儁相持,却有长社之败,为何盖因一朝掌兵,未习兵法,不识地利。
“黄巾占领地方,百姓却起而相抗,为何盖因不能治理,不能安民,只知收刮钱财比之贪腐官吏尚不如,百姓畏逾官府。
“你自言大汉失民之望,然黄巾比大汉又如何难你们就得到民心了吗这里百姓之所以安定,其实并非因为你的谎言,而是你们劫掠了全冀州的官仓
“你至今竟犹引以为傲
我是民,颍川百姓是民,各地反抗黄巾之民亦是民,镇压黄巾之兵卒亦是民,如此多不从君者,张君何还敢自称正义,顺应民心”
暑夜闷热,荀柔半夜热醒,伸手一抹,满额头都是汗,脑中全是白日里不欢而散的谈话。
从来理朴实,谁都知,“得民者得天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然身于其中,却往往不识庐山。
他记得张角最后露出的慌乱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坏人。
平心而论,张角是好人,比三国时,为自己野心置百姓不顾的诸侯好。不是任何人,都能如他这般,甘冒性命危险,前往疫病横行之地施药救人。
大汉朝廷没做的事,他做了。
所以,他整臂一呼,能得天下云集响应。
但他的才智不足以成就他的妄想,黄巾一开始,就有严重问题。
这段历史,在史书中简略,他记得不多,但大概张角一死,失去精神领袖的黄巾众人,便再无力与朝廷相持。
月光穿过窗牖照进室来。
“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阿叔”
荀柔一惊,转头,临榻的小侄睡得很熟,四肢摊开,薄衾全掀在地上,单衣也掀起来,月光透进来,正照在他白肚皮上。
他口中模模糊糊的喃喃自语,不时将脸皱成白包子,很艰难的样子,显然今日颇受了一番教育。
他去找阿贤时,华佗正将阿贤念叨得他眼冒金星,不过一见他来,倒是解放了阿贤,跑来捉住他,要商讨张角的奇症。
荀柔哪知这个且不说他根本没有给张角看病,就他的医术,离华佗张机这一等神医差远了,所以只好恭维附和一番,总算给放走。
轻手轻脚过去,将衣服翻下来给阿贤盖好,望着这张肖似兄长的容颜,一口叹息溢出。
仲豫大兄要是知,阿贤被带着去学医了,也不知是否会生气,觉得不务正业
毕竟,正途是经史,医工还是工匠技艺,未有将来“不为良相就为良医”的社会地位。
想起家中兄弟,荀柔唇角就忍不住一敛。
战事之中,有人突然不见,并不奇怪,但他与阿贤在城中消失,不知家里会怎样想,父亲、阿姊、兄弟叔伯们
荀柔走到窗边坐下,双手抱膝,天上明月一轮,半晕半明,不知千里之外,所见明月,是否会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