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守城之战,他也曾出阵营地,他还记得,第一个迎面而来的少年,并不比他大多少,眼神狂热,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冲上城墙,手中刺出的,被血污浸得乌黑。
当他手中长剑,吻过少年脖颈,对面那双眼睛中的火焰终于熄灭了,凝固于最茫然无助的神情,向后倾倒。
荀柔突然惶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已如此熟练的出剑,收割一条性命,长剑挥出已不需要思考。
在与同类的厮杀之中,生命变得如此易碎,不是在眼前,而是在人心。
“阿叔”荀颢关心的看着他,“你累了吗不如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荀柔摇摇头,伸手揉揉眼睛,在小侄儿惊慌的眼神中,眼角滑出一滴眼泪来。
“阿叔”
“无事。”他摇摇头,看着指尖上那一滴泛红的水迹。
视野已然清明,他才忆起,当时少年的热血,曾有一滴溅在眉睫,他手上握着剑,于是没来得及擦去。
无论开始是因为什么,这场起义已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再像人,这才是乱世的开始。
战争以前,先乱的总是人心。
“继续吧。”荀柔向他微微一笑,年少的阿贤还未上过战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天能尽量能晚一天到来。
他们走出病室,正看到阿姊荀采和几个妇人,抬着一只烧开水的大锅走过来,开水被倒进院中的水缸,升腾起一片白雾茫茫。
“阿姊。”“阿姑。”
叔侄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荀采简单点点头,脸上露出放松愉悦的表情,带来一个好消息,“方才文若送信来,说朝廷以何进为大将军,兵分三路,任北中郎将卢植伐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进兵颍川,如今右中郎将朱儁已带三万精兵抵达阳翟,贼乱定然很快会平息了。”
荀柔愣了一愣,这才注意到院中众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显然消息一来,县令便让人传令全城,鼓舞士气。
“的确是好消息。”他点点头。
颍川全境此时已战事糜烂,朝廷的军队前来,的确可以给所有临近崩溃边缘的县城,一些心理安慰。
“朝廷来得真快,算起来,今年还来得及种上一回豆。”一个妇人带着欢喜的烦恼着,轻快的算计着,“家里的地也不知被那帮恶贼糟蹋成什么样子,大热天翻地可折腾人。”
荀柔神情一晃。
对,其实才四月,刚刚入夏。
仅仅两个月时间,原来这样漫长。
让人习惯了挥剑出血,习惯了残肢断臂,习惯了腥臭的空气,习惯了疲惫躺下一秒入睡,习惯了在战斗间隙,争分夺秒做着准备,但永远永远都不够。
“文若的信在伯父家中,”荀采一笑,“你忙完手中事,就早些回家,也换一身衣服。”
“是。”荀柔连忙回过神来。
“另有,按你之前所言之法,豆子果然发芽。但此物能吃吗田嫂可不敢做。”
“果真当然可以吃”荀柔振作精神,积极道,“我来,晚上我来做吧阿贤,晚上哺食添菜,你记得到我家来取。”
从去年冬天,几乎都没吃过几次鲜菜,每天都腌菜、腌菜、腌菜,就很痛苦。
“阿叔要亲手做菜”荀颢立即捧场得表示高兴期待,“多谢阿叔。”
“你说如何做就行。”荀采嫌弃得明明白白,“别把田嫂这几日辛苦都糟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