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等人固然可恨,但仍是我大汉子民,不过是愚夫愚妇未受教化,不识天下之分,”如果荀柔在此,大概会对文太守这话表示一点赞同,当然赞同的也只是这前半句而已。
因为太守接下的话是如此,“有子曰为人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好作乱者未知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也。只需向之宣讲孝经,教之礼仪,明君臣父子上下之分,则乱自平矣。”
堂中正席上坐的文太守,未着朝服,一身细纹深衣,端是儒雅。
他抚着一把梳理整齐的美髯,对着满堂被他唤来,商议处理太平道造反事宜的颍川才俊们,一派从容镇定、胸有成竹之姿。
“以诸位之才学,教导百姓必然足够,各归乡里之后,多向百姓传教圣人之学,则百姓之心自定,颍川境内无忧矣。”
饶是荀彧,听到太守之言,也觉得自己的涵养还磨砺得不够。
崩溃。
阿善时常会冒出些古怪用词,他从前只觉有趣,此时竟觉得,果然十分贴切。
他现在的感觉就十分崩溃。
颍川自然不缺贤士,钟元常、辛佐治等,都与他们一样,认为太平道多半还是要反的,希望府君迅速下令,提前做好应对。
但太守却以为他们过于担忧,认为“天子诏令如雷霆,太平道必然望风而倒。”“无为而治,教化为本。”“要治太平道,只需一本孝经。”
这是何等迂腐
但郡中兵权全在太守一人,若太守不点头下令,郡中兵马就无法出动。
“听闻颍阴县中,几无太平道行径,正是因为荀氏兄友弟恭,仁孝之行,教化传及县中,”太守赞赏的看向堂中的荀氏兄弟,“子谓里仁为本,正是君家这般,可惜令弟未来,否则倒可让他讲一讲,如何善教百姓,在此之行,君家是我之师。”
太守表现得越是谦虚、夸奖,在堂上的荀家两兄弟越觉得如坐针毡。
“多谢太守夸奖。”荀衍硬着头皮,抬手致谢,感受满堂各种意义的目光,怀疑自己前来是个错误,这种时候该让阿善自己来。
这是简直是他受到过的,最令人尴尬的赞赏。
他们为什么要来,为了听太守胡说八道
作中之人,神色各异,辛毗辛评相视一眼,郭嘉不知做了什么,被旁边郭图使劲按住肩膀,郭图一边按着堂弟肩膀,一边笑脸对着荀家兄弟点头。
杜畿一脸老实相,他身边的陈纪低着头,仿佛已经睡着。
与族弟并席的韩馥,紧张得皱紧眉头,左看右看,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说话。
作为本郡五官椽,方才向太守提议御寇,却得到上面这一番话教训的钟繇,气得脸色都青了,天子下令清查不能说错,但太平道被逼到这一步,显然是必反的。
颍川中太平道行事不比别处,隐蔽许多,到底有多少人,计划如何,他们全不知晓,对方却可能通过太守毫无顾忌的行事,知道官府意思,必先攻取阳翟阳翟若失,则太平道得势
此时再不准备,等到对方骤然发难,为时晚矣。
“府君如此行事,若是颍川中太平道果然反了,府君想过后果吗”他据理力争道,“天子诏令峻切,必是太平道之势非同小可,若是因太守怠慢而招致贼患蔓延,则百姓当如何”
“我如此行事正是为了百姓,别处教化不行,太平道徒众,本郡与他郡不同,必无此患,”文太守又自信又自得的抚着胡子,“又是齐编,又是筑城,百姓岂不受趋使之劳,若是太平道不起,又当如何元常还年轻,为官者当爱惜民力啊。”
别的不说,这位太守涵养第一等,就是不容易生气,难怪当初在洛阳品评人物,被称为“雅量高致”。
“你”这话说得,倒成了他钟繇要让百姓劳苦了
“好了,”文太守安抚他道,“太平道之事,按我说的办,让郡中各县官吏往县中巡查,宣教文化,安抚百姓勿要惊惧。”他停下想了一想,“张贴安民告示,让百姓不要被妖道蛊惑。”
文恺点点头,觉得自己想得十分周到了。
“太守英明,太守爱惜百姓,我等不如,敬佩,敬佩。”唐家青年尬笑着,拉住钟繇回坐。
他其实也觉得太守说得不错,太平道在颍川不成气候,打不起来,但看这些比他才华出众的贤士,都如临大敌之态,他心里也担忧害怕,只想开完会赶回家,让家里组织防备。
太平道不来当然好,但若是来了,就有备无患嘛,他家又不用节用爱民。
众人自堂中出来,大半表情僵硬,荀彧放眼望去,觉得大家都在崩溃。
“平日便算了,”荀衍忍不住向弟弟抱怨,“如今正临大事,他还这般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