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太太这句话想说了很久了,但是毕竟不好听,今天看着许云海跟她掏心窝子,她也才掏心窝子说了这话。
“不是姑姥为人现实,我跟你说,你不能老想着等你腿好了再怎么着这事儿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就算是你家财万贯,那也是坐吃山空”
“我知道你小子今儿说这个,是叫我到时候给你敲边鼓。可你这样,我咋给你敲边鼓”
这话说下来,听得许云海脸上火辣辣的。
他有工资,也有了腿治好的希望,现在确实像钱老太太说的一样,满心等着将来腿好了再去做事情。
可是这腿到底什么时候好呢至少也得一年半载
“这人呐,就是苦虫,不干不行,”钱老太太叹口气,“你看我,眼看着七十了,儿孙孝顺给我寄钱,我为啥还种地养鸡养鸭呢我爱干吗那都是扯淡谁不爱往炕上一趴,戏匣子一听呢,你说对不”
老太太这话是极恳切的,她继续往下唠“我跟你说,人一待就懒你再想动起来,那可就难了我这个干活的都是这样,一冬天不干活,开春种个地就没那么灵巧了,还得恢复恢复。你们这些靠脑子靠手艺的,闲这么久能行”
钱老太太这话,宛如一道闪电一样,劈开了许云海长久以来套在心里那层麻木外壳。
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不过是自欺欺人,借着双腿受伤的理由给自己一个堕落的借口罢了。
钱老太太摩挲了一把许云海的头“嗨,我知道你这小伙儿也是个好样的,你也是难啊小小年纪爹妈都没了,还得养活你大哥留下来的这几个娃。腿又受伤了”
“老实说,你小伙子现在还能这么认认真真地说话,每天帮音音做做活看看书,已经很了不起了咱们村有一个没了一只手的,成天就是喝大酒,那才叫人看不起呢”
“姑姥明白,姑姥这心里头看得清楚呢那一场大劫难,遭罪的都是好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呐叫人揪了去批斗,好容易熬出来腿又落毛病了,你这心里头委屈,姑姥咋不知道呢”
“但是人活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没办法。老天他不公啊”钱老太太心里头有点波动,她男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救人淹死在水库里头,她当时也委屈,“可是老天不公你能咋整呢你还能天天骂那贼老天,骂它、它就把你丢的东西还给你了不可能对不对”
“对”
许云海这个“对”字,已经隐约带着一丝哭腔了。
他离开家十年了,他父母也去世五年了,这些年里没有什么长辈掏心掏肺对他这么说话,更没有人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委屈他了。
“咱得自己给自己争气。”
钱老太太上次回村后,就想方设法打听了很多许云海的事儿。
这小伙子,是个好娃子。
他下放的那里,村民不懂事拿他当坏分子对待,可他还是救过村子里小娃娃的命,还把自己的口粮分一半给一起下放的可怜老太太吃。后来许云海被人找关系调走了,临走还帮村里头弄了五十袋化肥。
这时候的化肥,对农民来说,是救命的东西啊
他的腿受伤,也是为了保护国家的财产。而且,如果不是他拿自己当成是跟工人一样的人,他怎么会受伤呢技术员就算是光站在外面指挥,也没人能指责他什么。
钱老太太相信,越是艰难的环境,越是能考验人品。今天又听到这小伙子哪怕签了协议,也坚持要给音音工钱,就更满意了。
但是,满意归满意,要指点的,她这个当长辈的还是得说到位。
“姑姥说这些,不是觉着你做得不好,不是”钱老太太从怀里头掏出一块手帕给许云海擦眼泪,“咱是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应该做得更好,你说对不不能浪费这时光啊等你到姑姥这把年纪,天天待在屋里看书都没人说你,小的巴不得你不出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