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一场春雨,将杏花打得满地皆是。眼下月色正浓,满庭的花瓣被照得发白,仿佛洒落了一地的破碎白玉。秦摇微站在屋檐下,侧目望着菱窗方向,久久不语。
樱桃替她束了下外袍,冷得轻搓一下手。
郡主原本也不削瘦,而是纤稠合宜的身量。自打病后,便飞速地瘦下来,腰似能折断一般,看着颇有些可怜了。
要是郡主当初没有淋那场雨便好了。樱桃忍不住在心底嘀咕。旧日的郡主,上能快鞭骑马,下能拉弓射箭,比如今要光彩得多。
不过那时的郡主也尚未得罪监国太子,这朝阳宫里人来人往的,远不似现在这幅坟场似的模样。杏花都落了这么久,也腾不出个人来扫,多扫兴。
也不知当时的郡主是图什么呢知悉太子殿下要纳娶新妃了,便疯了似地冒雨去求见太子。太子不见,便在宫外痴痴地站着。那雨斜风打的,到最后,人便昏了过去,身体再没好过。
太子殿下也真是,郡主好歹有着封号,人在淋雨,他不想法拦着,还在郡主病倒后,叫人撤走了朝阳宫的人手,俨然一副有意冷落的模样。
那些个太监、宫女,一晚之间就走得干净。她傻瓜,瞧不懂大公公的眼色,觉得留病中的郡主在这里实在可怜,便死活央求留下来。大公公恨铁不成钢,却还是报到了东宫那里,说好歹要留个照看的人。于是,樱桃就成了唯一一个陪在这儿的宫女。
“樱桃,你看到新妃的模样了吗”秦摇微问。
“回郡主的话,没瞧见呢。去东宫的仪仗不从咱们这儿过。”樱桃老实地答。
“听闻新太子妃今年不过十八岁,青春年少,当真是叫人羡慕。”秦摇微扯了扯嘴角。
“郡主说的什么话您也年轻美貌,又是郡主之身,根本无需羡慕人家呀”樱桃答。
“什么年轻美貌”秦摇微轻嗤一声“我也不过是个死了夫君的残花败柳。宫里愿养着我,已是上辈子积德了。”
樱桃嘴笨,有些答不上话来了,结结巴巴半天,说“郡主尊贵,不可这样讲。”
这话对樱桃来说已算是聪明词了,她原本就脑袋不太灵光,能这样答话已算机灵。
如秦摇微所说,她的身份在这宫中颇有些尴尬。她并无本朝皇室血统,乃是前朝遗脉。当今天子登位之时,为表自己敬仰旧日龙裔之意,将前朝的唯一血脉封做郡主,赐号“安华”,养在宫里,这便是秦摇微。
血脉不同,那在这宫里自然活得难受些,好在太子是个仁厚之人,念及她是前朝血脉,颇为关照,她就这么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十九岁时,秦摇微嫁入唐国公府,这本是一桩郎才女貌的好姻缘,可好日子才没过两年,摇微那倒霉夫君便被卷入谋逆大案,问斩京中。
家主死后,唐国公府醍醐散尽,秦摇微也留不下去,便被接回了宫里,以不伦不类的身份住在这朝阳宫里。
秦摇微往菱窗外看了许久,久到月色东移,却分毫没瞧见东宫的热闹,只看到了阴冷的宫巷上偶尔有不知是太监还是宫女的影子悠悠移过。
许久后,秦摇微拎紧了裘披的领子,喃喃道“算了,回去喝药吧。”
樱桃松了一口气,连忙搀着她回殿中去。
殿门未合,一直虚掩着。秦摇微跨入门槛时,却瞥见南窗下竟站着一道高挑人影。她微愣,一旁的樱桃也吃了一惊,险些被门槛绊倒。好在樱桃跌撞一下,终是稳住了身形。她看见那方大红衣袍,立刻认出来人身份,低头胆怯道“太子殿下。”
没错,那不知何时悄然无声站在此处的人,正是监国太子宋取予。
月过南窗,照得窗栏下海榴花浓,一簇一簇暗香浮动。宋取予静默立在窗前,好似一道悄寂幽魂。但仔细一瞧,便能看见他身上大红色的喜服,一片锦带浮银,双犀织玉,比海榴花瓣还要赤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