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截话噎在了嗓子里。
两扇紧闭的雕花竹门之后,不是他想象中的,室内充斥着苦涩药味、弥漫着将死气息的沉疴绝症病人的居所。
而是一个处处精巧雕花隔断,挂满了轻软烟罗,雾气腾腾的温泉池子。
隔着几道隔断,重重叠叠的轻绡薄帐,隐约可见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圆润的肩头侧对着正门方向,慵懒地趴在汉白玉修筑的温泉池边。
温泉中的那人正侧趴着,大半截身子浸入水中,长而浓密的乌发蜿蜒垂落,半截垂落在肩头,遮住了大半瓷白肌肤,半截乌发垂进了池水里,顺着水波飘荡着。
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的人,浓长的眼睫半阖着,似乎在睡梦中隐约察觉门口的响动,细微地挪动了一下。
雪白的肩头往下缩了缩,趴在池子边,侧过脸来,转了个方向,面向门口,在灯下露出了极为熟悉的如画眉目。
“嫣然”隔着重重纱幔,池中趴着的美人迷迷糊糊地道。
面容相貌是极为熟悉的,朝夕相对十年,绝不可能错认。然而嗓音轻柔甜美,曲线玲珑,胸前隐约,分明是个女子
看清池中那人的眉眼,又听到声音的瞬间,洛信原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咔啦”他不慎撞到了门栓。
清脆声响起的同时,在池中那人睁眼之前,疲惫之极的身体仿佛突然爆发了极限本能,洛信原一个闪避,瞬间躲避入一处竹隔断之后。
梅望舒抹去脸颊的水珠,沾水的视野朦胧,往声音传来的门边望去。
两扇竹门间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来。
这处别院是梅老先生做主修建的,老人家处处讲究风雅,就连门框门栓都不惜工本,用了湘地运来的湘妃竹。
但与风雅相对的,是老人家不怎么讲究实用
已经发生了数次,人出去了,仔细关好了门,一阵穿堂风进来,又把门吹开的事。
梅望舒的睡意清醒了几分,脸上闪过无奈神色,抬高声音,又唤了声,“嫣然。”
还是没有应答。
或许是拿衣裳的路上耽搁了。
梅望舒没有搭理虚掩的木门,继续趴在池边,在氤氲的雾气中,闭目养神了一阵。
然而心里忽然升起某种奇异的,不安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猛兽,在黑暗中炯炯窥伺。
她再度睁开眼,四下打量。
布置精巧的温泉内室,空荡荡的,除了随风四处飘扬的纱幔,什么也没有。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嫣然回来了。
见竹栓又开了,她吃了一惊,赶紧重新拴上。
“大人,这处别院修建得精巧是精巧,但实在不实用,地方又太僻静。若是要长期住的话,还是需要雇请更多的护院人手。”
梅望舒不怎么在意地应了声,“不会住太久,至多一两个月,忍忍吧。刚才拿衣裳怎么去了那么久”
“今儿当真是奇了。”
嫣然抱怨着,“不只是门外伺候的两个丫头找不到人,我回去房里找衣裳的路上,被不知哪里跳出来的野猫吓了一次,又踩到几块碎石,差点跌了一跤。还好妾身以前学过舞,撑住了旁边的树干,没当真摔下去,有惊无险。”
她把拿来的男式衣物按照内衣外袍放好,又拿过一摞全新的细绫布来,给梅望舒过目。
“昨日新做好的,式样都是仿制从前京城时用的那些。大人看看,可还合意”
梅望舒原本还昏昏欲睡,一眼望见堆成大摞、足有十尺长的白绫布,瞬间清醒了。
“我都忘了这事,没想到你还惦记着。”
她趴在池边,白藕般的手臂探出了水面,指尖怀念地捻了捻细绫布。
“既然出了京城,回返故里,又恢复了梅家大姑娘的身份,这物件以后再也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