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劳烦苏公公把官袍官印转交御前,跟圣上禀明京城秋冬过于凛冽,臣入京十年,病体难支,再难担当重任。恳请放归故乡养病,安度余年。”
苏怀忠双手托着木托盘,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就在这时,十五六年纪、一副青涩生嫩面孔的小桂圆公公,从紫宸殿方向飞奔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
“梅学士留步传圣上口谕”
“他要走,就按重臣走的章程办。叫他把官袍穿上,人进殿来,当面跟朕请辞。”
梅望舒重新穿上那身仙鹤补子文官紫服,缓步登上紫宸殿最高处的楼阁时,正是掌灯时分。
星星点点的宫灯,从皇城四处逐渐亮起,从高处望下去,四处忙碌奔走点灯的宫人小如蝼蚁。
多日不见的天子,背影宽阔,独自凭栏,眺望着京城暮色。
“雪卿,”他并不回头,声音低沉,“你来了。”
“臣来了。”梅望舒走到两步外,敛首俯身,准备行稽拜大礼,“臣前来拜别陛下。”
刚刚才动了下,手臂已经被牢牢扶住,托着起身。
洛信原把人扶起,却又闪电般松了手,往后缓缓几步,退回了阁楼外的栏杆处。
“昨夜整夜未睡。“他转身又对着暮色浓重的天穹,
“朕对着头顶明月,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记得你我上个月,东暖阁赏月时明明还好好的。”
他抬起右手,露出拇指上的玄鹰玉扳指,晃了晃。
“看,朕至今还戴着。”
梅望舒的指尖在袖中细微地攥动了一下,抚过自己空着的右手拇指。
虽然没有戴在手上,她却也还记得当夜的君臣月下散步,谈笑间赐下的一对玉扳指。
那时候的相处情形,虽然有了些波折,却还是有往日的情分在的。
她恍惚了一瞬。
“臣愚钝,不知哪里出了错。”
“你没有做错什么。”洛信原撑着扶栏,哑声道,“是朕的私心作祟。”
梅望舒默然无语。
君臣两人,隔着三步的距离,彼此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昨夜出动禁军,把叶老尚书从家里请进宫来,还是安置在东暖阁里,只是问了几句话,午前就把人放归了。”
“早上齐正衡去你家之前,过来问了一句。当时朕整夜没睡,脑子混沌,气怒攻心,就想着用些激烈法子,把你从家里逼出来”
“朕错了。”洛信原转过身来,平日里幽亮如深潭的眸子,如今黯淡无光。
远方灯火跳跃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半是期待半是恐慌,他艰涩地道,“雪卿,别恼了朕。”
梅望舒垂下视线,避过帝王恳切热切的眼神。
“陛下言重了。”她侧过脸去,平静地回道,“身为臣下,怎么会恼了君上。”
远方跳跃的灯火映照在她的容颜,映亮了线条柔和的侧面脸孔。
神色温和而淡漠。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洛信原看在眼里,一颗急促跳动的心,仿佛溺入了冰寒深潭,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伴驾十年,朝夕相对。
京城里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像他一般地了解他的梅卿。
梅雪卿其人,外圆内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