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琴书将左玉的话在脑里过了一遍,又将她做的事想了一遍后,弯腰作揖,“是学生愚昧,糊涂了。”
“你今年才十七岁。”
王珊脸上有了笑容,“一点就能明白便不是糊涂。”
顿了下又道“那些人不懂女圣,所以就会以为是我主动入宫求恩赐。但是我怎会去呢先生活着时都不在意这些,死后哪会在意琴书。”
“学生在。”
“你原是卖艺人的女儿。”
王珊望着自己的爱徒,“你七岁那年被送来女校时,先生见你父亲磕磕巴巴地说出,不想女儿再卖艺的话后,先生说,卖艺求生不丢人,故而给你起小字琴书。你可知先生对你的期望”
何琴书点点头,“我以小字行世便知女圣的期望。她是希望我不要忘本,也不要以卖艺人而感到耻辱。”
说着便涌起惭愧之色,“明明女圣早就告诉了学生答案,学生竟还这般误解她,真是不该。”
“你能明白就好。”
王珊顿了顿,又道“雨停了。盛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咱们的女校不能如这雷雨一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一场骄阳后,什么都不剩下。”
何琴书眼里涌起了泪花,“先生,您要做什么”
“王朝更迭,四季兴替。”王珊又支开了窗子,望着院里的金桂树,喃喃道“再过一月就该入秋了。又一年桂香蟹肥,可故人已去,再无桃李论道时。”
何琴书垂下眼,眼泪滴落在地上。她明白了。先生这是要以身殉道了。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蠕着唇,艰难地问道。
“天下事皆因一个利字。先生压了他们几十年,是该反弹了。”
王珊慢慢起身,望着何琴书道“跟着你父亲回去吧。走得远远的。我等皆可死,然,左学不可断。待春风再回大地,青草必绿人间。”
“不”
何琴书大哭,嘶声道“这几十年来,我等妇人做的事还不够证明吗为何一定要殉道若他们一定要压制我等,殉道了又如何所有人都殉道了,这天下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哈”
王珊大笑了起来,“所有人先生几十年如一日的开我民智,护我女子周全,岂能让他们都灭了撒向大地的种子一旦撒出去了,便再也收不回了所以,你要走,你要活下去,待春风再来时,给这些种子洒水、施肥。一代人完不成就两代人去完成;两代人完不成就三代人去完成只要火种不灭,希望”
苍老的容颜上绽出坚定,她望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声音逐高昂,“便永存”
“轰”的一声,天边又响起了雷声。刚刚停下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个夏天雨水不断,总是不停地敲打着窗沿,让人感到烦躁。
但这一刻,所有的烦躁从何琴书心中散去。她想起了女圣,想起了她十四岁时殉道的决心。先生的面容与女圣渐渐重叠在一起,那佝偻的身姿似挺拔了。
她抬起手,用力地擦去泪水。又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学生明白。这便去整理书籍,带那些孤儿先走。”
“善。”
王珊点头,“钱财我已为你准备好。你与你六师姐一起离开。记住,火种不能灭。”
“唯”
王珊挥挥手,让她推下。待人走了,她便提笔在纸上写道“有史载来,反暴政无不多有牺牲。今乡绅、朝臣欺我女子,意撤女官,迫我回阁,万不能忍。女圣不意文庙,只意我等前途。自强、自立先师教诲历历在耳,若退,上愧恩师教诲,下负天下骨肉姐妹之期。今珊不才,欲效恩师,堂前御鼓,切盼诸君相持珊于此发誓敌不退,珊亦不退”
同样的内容王珊写了几十份,而后交给了自己的大弟子,让她通过内部的驿站渠道送了出去。
夜深了。夜色浓稠得似化不开一般。只是当王珊望向天边时,却睥见了云层里的微光。
明日不会是个好天,但也不会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