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漾收了掌中折扇,吩咐道,“丞相府总领宗正太常,选定吉日,督办禅让大典,自明日起恢复朝议,诸卿各司其职,政务奏疏直接送至宫中,朝中缺空多,比百秩以上官员,皆可上疏推举一人,需得品德贤良端正,都去找吧,散朝。”
先前已经拜见过新帝,如今也只好领了旨意,群臣接了诏令,躬身退出去,走时大多脊背佝偻,像是得了病的瘟鸡,步履蹒跚沉重,焉头耷脑。
崔漾吩咐杨明轩,“给范阳范大夫用最好的棺椁,上最好的祭品,封虚衔仁义侯,徐陵山脚下找一块风水宝地,风光大葬了他。”
杨明轩领命。
郭鹏困惑,上前行礼,压低声音问,“陛下为何不将司马庚非哀帝司马节之子的消息公布出去,那些臣官知道他不是司马氏血脉,也就不会造反了。”
这件事几个心腹是知晓的,杨明轩四下看看,让他慎言,“事关朝政,不能一概而论。”
很多话杨明轩也不好明讲。
一则司马庚皇族血脉的身份一剥落,在普世人眼里,司马氏绝种,只怕十三州郡遍地开花,割据诸侯个个自立为王为帝,眼下非但不能公布,禅位大典前,还得谨防司马庚安危,让皇权平稳过渡。
二则司马庚结束了大成数十年乱政,十二年里大成短暂中兴,司马庚做皇帝,靠的不是司马这一个姓氏,而是他的治国之能,爱民之心,连他与郭鹏这些人都不得不佩服敬重司马庚,更勿论其他。
不管是死忠司马庚的,还是中庸观望的,都只会更在意主上是女子这件事,毕竟颠覆伦常,委实惊世骇俗。
但心里话总不好同陛下讲,哪怕他是真心追随敬重女帝陛下。
杨明轩含含混混,只叮嘱郭鹏勿要走漏风声。
这位臣子有副九曲回廊一般的玲珑心肠,一句话得自一百个窟窿眼里绕过才会出口,崔漾好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无缘无故我总归不会砍了你的头。”
杨明轩脸微红,拱了拱手,与郭鹏一道退了出去。
金銮殿里便只余两人一虎,崔漾叫两个禁军来扶司马庚。
百官一走,司马庚喉中的血沫便压不住了,顺着唇角流下,血色殷红。
到崔九近前时,他已平复了呼吸,静声问,“你用什么条件,威逼了王铮。”
十三岁那年,他偶然救下姨母生的司马辰,深知大成乱政十余年,诸侯不除,叛军不定,再多子嗣最终都只能成为他人掌中傀儡玩物,当时他将司马辰伪装成宦官藏至宫中,十七岁得了些喘息的机会,设法将司马辰送出了宫,交于鹿鸣书院山长匿名教养。
这件事,一直都是他避开耳目亲力亲为,若说谁最有可能知晓,那便是王铮了。
崔漾今日心情舒畅,看了一会儿司马庚凌冽又平静的模样,笑了笑道,“不是威逼,他也没有叛变,而是自九年前,王铮鹿鸣书院成名,与你一见如故起,便是我的人了。”
崔漾话语落,司马庚张口倒出一口鲜血,歪倒进椅子里,起初胸膛起伏得厉害,后头渐渐平息,整个人气若游丝,面色灰败。
认识二十余年,这还是崔漾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了颓然灰败。
司马庚这样冷心冷肺的人被打击成这样,倒颇叫人意外。
崔漾收了折扇,吩咐左右,“把他送回朝露殿。”
“是。”
司马庚勉力睁眼,咳嗽道,“成王败寇,朝露殿你住,京中另选一座宅院,让我搬出去罢。”
崔漾不耐,“少废话,给我安分点,再敢出言糊弄禁卫,欺负人读书少,我便让你知晓些厉害。”
无非羞辱折磨,不是刀刺刮骨,便是人头落地罢了。
司马庚淡声道,“东、滨海、南四境动荡,虎狼环伺,光靠兵威,想坐稳皇位,只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