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她敷衍,“说不准宝珠歇得晚。”
待一坛桂酒见了底,澄黄的月亮从屋檐升至长空时,宴席散了。
下人们收拾院中残席,裴云姝先带小宝珠回屋,哄宝珠睡觉去。段小宴和萧逐风不好在裴云姝府里久留,便去隔壁裴云暎宅邸喝茶,等裴云姝哄完宝珠后出来。
待到了堂厅,热茶上来,不见裴云暎影子,段小宴疑惑:“云暎哥去哪了?”
萧逐风神色平静:“献殷勤去了。”
……
另一头,陆曈正随裴云暎进了书房。
段小宴话太多,萧逐风话太少,与他们二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同处一处,气氛总莫名僵硬。
似也看出她不愿与二人同坐堂厅,裴云暎就叫她进了书房。
这是陆曈第二次进他书房了。
书房还是上次来时一般,简逸随性,冷清过头。桌案的水仙盆景倒是开了两朵花,娇娇怯怯,两朵白色将冷冽祛散一点,添几分鲜活。
裴云暎走到桌前倒茶。
陆曈看见屋子里最深处还放着那张极小的圆桌案,上回不慎被她碰倒的、木塔堆成的小山七零八落摊在桌上,如汪被融得乱七八糟的木山,凌乱而突兀。
裴云暎没再把它搭回来。
正想着,手里被塞了杯热茶,陆曈低头一看,裴云暎淡道:“你刚喝了不少桂酒,醒醒酒吧。”
茶水温热,捧在掌心时,渐有暖意传来。
陆曈在那张圆桌案前坐下,问:“你怎么没把它重新搭起来?”
裴云暎扫了一眼:“试过,搭了几次没搭起来,近来忙,等空了再搭。”
言罢,给自己也提壶倒了杯茶,走到陆曈对面坐下。
陆曈拿起一块木头。
木头被削得圆融,每一粒都好像被细细打磨,握在掌心时并不粗糙。
“这是你自己削的。”她问。
裴云暎点头,望着她唇角一弯:“喜欢?送你一块。”
陆曈无言,不过是块普通木头,竟被他说出了一种珍珠宝石的气魄。
她握着那块木头,想了想,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裴云暎回答得很爽快。
“你搭木头,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陆曈觉得奇怪。
她把这木头仔仔细细看过,的确就是普通木材,并不稀奇,那座塔里也没什么金山银珠,裴云暎却要在书房里特意搭上这么一座小山,即便后来被她弄塌了,也舍不得拿出去扔掉。
裴云暎怔了怔,旋即笑了一下:“没什么特别。”
他停顿一下,才继续接着说道:“我过去,有时遇到麻烦,觉得棘手,就会削一块木头。”
“算是发泄,用心做一件事时,心里会平静许多。”
他指尖搭着杯沿,语调漫不经心。
“如果解决了麻烦,就放一颗木头上去,时间久了,自然就成木塔。”
“所以,”陆曈惊讶,“你已经解决了那么多麻烦?”
如果每一颗木头都代表裴云暎曾经的棘手、惶惑、重压,那她第一次来时看到的那座小山,就已是裴云暎处理过的战果。
实在惊人。
“还行吧,”他耸了耸肩,“还是陆大夫更厉害,写在纸上,杀一个划一个,听上去可比削木头刺激多了。”
陆曈:“……”
他这是变着法在指责自己将他的名字也写在杀人名单上吧!
陆曈嘴硬:“彼此彼此。”
裴云暎手撑着头,笑着望向她:“既然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按规矩,你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曈捧起茶盏啜饮一口:“只要我能回答。”
他点头,忽然道:“先前你说上京来寻未婚夫,你编纂的那个未婚夫,是以纪珣为本吗?”
陆曈一怔。
还以为他这正经严肃、迂回铺垫的,要问什么复仇大计之类,原来就问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陆曈放下茶盏,“不是。”
他微微扬眉,“哦。”
屋中寂静一刻。
他喝了口茶,在这安静里,忽然又开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陆曈手一松,掌心方才捏着的木块应声而掉,被裴云暎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她抬眼看向裴云暎。
明明暗暗灯色中,裴云暎坐在桌前,那身蓝色织金麒麟锦袍被熠熠灯色晃出几分细碎粼光,青年眉鬓如画,一双漂亮漆黑的眼眸望着她,平静的、锋利的、不留余地的。
如四面漫溢的暖色烛火,强势侵略黑夜的暗沉。
“我……”
她张了张嘴,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心中浮起,像方才喝完的桂酒在胸腔生出酸酸甜甜涩意,奇怪的是明明再烈的酒也不会令她醉倒,更不会让她头脑昏寐,然而此刻简单的问题,一瞬竟口拙难以回答。
门外有人在敲门:“世子、陆姑娘,小姐已经睡下了,夫人说,现在就可以出门了。”
裴云姝已准备好了。
裴云暎仍盯着她,笑着回道:“知道了。”
陆曈回过神。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她兀地站起身,把茶盏往桌上一搁,捉裙匆匆出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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