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阴浓,风长日清。
药室中一片寂静。
小童从门后进来,送上两盏晾得温凉的药茶,自顾去前面看药炉了。
陆曈坐在案几前。
这是纪珣的药室。
纪珣在医官院中地位特别,又颇得宫中贵人喜爱,制药房太过逼仄狭窄,医官院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处药室,以供他平日在此验方配药,钻研医术。
药室不大。
“我不是责怪你。”宁王感慨,“夫人旧时于我有恩,你是她儿子,本王当然也希望你如别的男子一般娶妻生子,过寻常生活。这也是夫人夙愿。”
纪珣摇头:“过去我误会你攀附富贵,医德不正,是我偏听偏信之过。我向你道歉。”
字迹泼泼洒洒,似是随心所欲,正是一首《鹑之奔奔》。
“太子与三皇子间,储君虽定,皇兄却悬而不决,朝中日日争斗,蝗灾无人问津。遭殃的是百姓。”
“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
陆曈应了,到桌前放下医箱,又打开木柜门,把两罐新的神仙玉肌膏放进去。
宁王摆手,“这种话,骗骗严大人那老光棍就得了,本王也是年少轻狂过的。你若不喜欢她,何苦在这时惊动太师府。”
“那下官就先行谢过殿下了。”
许是最近甜浆喝多了,她竟已不太习惯这样苦涩的味道,莫名其妙的,她突然怀念起裴云暎在夏夜大风窗外,递给她那盏冰凉的白荷花露来。
言毕,伸手朝陆曈腕间探去:“我看看。”
桌上摆着香筒笔床,用来修剪草药枝叶的银剪。一只冰青琉璃花瓶里插了几枝栀子,香气把药室浓重药气冲淡了一些。
转过长廊,回到宿院,林丹青正坐在窗前摇扇子。
“你若只是为了糊口,”纪珣看着她,“就不会进医官院这么久,都不与我相认了。”
……
“远亲今在何处?”
宁王摇头:“今日地方来报,苏南蝗灾肆虐。百姓苦不堪言。”
如此八卦之行,的确不像元姓之人。
他道:“我不知你师承何人,但以你之医术,能制出‘春水生’‘纤纤’,早已胜出太医局学生多已。何必妄自菲薄。”
陆曈在西街坐馆行医,最后却参加太医局春试,可见是想进翰林医官院。
妇人抬头。
“但你为何不来长乐坊寻我?”纪珣不解:“当初临走时我与你说过,若你想去太医局,我会帮你。”
在纪珣眼中,她只是个贫苦悲惨的孤女,受人欺凌,历经千辛万苦爬至医官院。
他说一会儿,渐渐又开始说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虽知宁王性子一向如此,正经起来十分正经,漫无边际起来也格外荒唐,八卦更甚市井闲贩,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从前裴云暎对她一口一个“债主”,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裴云暎的感受了。
欠人人情,果然比被欠人情难受。
陆曈:“……茉莉香饼?”
待出了宁王暗邸,裴云暎才微微松了口气。
陆曈盯着他,纪珣目光坚持,僵持半晌,她只能低下头,无奈地应下了。
可惜好景不长,先皇后八年后也故去,好在太子元禧温雅融畅,朝中上下颇得人心,也愿护着他这位幼弟,元朗在朝中也不至为人欺凌。
“伤情人,有严大人一个就够了。”
再后来,先太子丧生那场秋洪之中,元朗为兄长于国寺中供奉长明灯三年不曾回京,三年里,先皇不堪打击郁郁而终,另外两位皇子也犯事下狱,梁明帝登基,三年后元朗回京,从前五位皇子,除当今天子,竟只余他一人。
“什么?”
方才感动顷刻咽了回去。
“殿下为何事忧心?”
耳边传来纪珣的声音。
从纪珣的药室里出来,陆曈轻轻舒了口气。
陆曈:“纪医官……”
陆曈握紧医箱带子。
裴云暎上前,将手中信函呈上:“殿下,之前抓到的人,供词已有眉目。”
纪珣有些感慨。
上次裴云暎送到仁心医馆的那篮茉莉香饼,十分清甜。
掌柜的又道:“不过那也是从前有了。茉莉香饼做着难,又不好保存。听说几年前食鼎轩就没做了,方子倒是没藏,我们从前也试过,就是麻烦又不比别的糕点赚银子,就懒得做了。”
他起身,拉开身后书架木屉,从里拿出两罐新的玉肌膏放到陆曈面前。
她飞快道:“我没用。”
他看向外头煎药的那个小药童。
“本王见过,也就算认识了。”
陆曈一介平人,从西街走到医官院已是不易,然而身处医官院中,仍难免中伤诬陷。伶仃一人,面对流言蜚语也不解释,正如当年在苏南客栈一般,明明身中剧毒还要坚持说无事,世道不公,平人遇到麻烦,总尽可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生生忍受委屈。
先皇一共有五位皇子。
他年幼,又无母族庇佑,从前温吞平凡,仇家都没结下两个。本就无人在意,棋盘重洗后,更如一粒可有可无尘埃被人抛之脑后,言谈都懒得提及几分。
陆曈往后一缩。
“总之,你若得了空闲,也让本王见见你那位心仪姑娘,严大人、萧副使、连红曼都见过了。本王也不能落后,但若私自偷瞧,毕竟是你心上人也有不妥,是以下次再有围猎之类集会,你托人暗暗与本王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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