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折桂?春试?
陆曈心中一动。
蟾蜍灯的确有“蟾宫折桂”的美意,裴云暎以为自己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春试才挑了蛤蟆灯,陆曈也没纠正他的误会。
手上握着的蟾蜍灯在夜色里发出幽绿淡光,陆曈默了默,开口:“等下见到银筝,我会把灯笼钱还给殿帅的。”
“不用见外,算我提前送你的春试贺礼。”
贺礼?
裴云暎的语气如此自然,陆曈忍不住抬眼朝他看去。
街市花灯如昼,四处灯火幢幢,裴云暎随着人流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仿佛刚刚的话只是随口所出,并未放在心上。
但陆曈却忍不住深思。
那一日除夕夜,他二人在焰火下的医馆中图穷匕见,裴云暎已知悉她上京来的目的。或许是一时的恻隐,或许是他有别的目的。但有一点陆曈很清楚,自己要对付的是太师府,甚至更高地位的人。
裴云暎或许会可怜她,但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出手相助。
那他这是为何?
因为可怜?
处在高位上的人施舍的那一点点无用的同情心,像是人看见路边可怜的流浪猫狗偶尔的驻足。人会给流浪猫狗施舍食物,却不会在意流浪猫在想什么。因此这驻足并不会让人感到欣慰,只会让人更厌恶这不对等的、居高临下的恩赐。
“裴大人。”她忽然道。
“怎么?”
“日后还是多注意自己举止吧,你总是这样,会让我误会。”
他有些莫名:“误会什么?”
“误会大人想帮我。”
裴云暎一怔。
他停步,垂眸看去,对上的就是陆曈平静的目光。
话语是暗示的、柔和的、甚至是有些讨好的。
然而她的眼神却满含讥诮。
像是刻意要戳破其乐融融的假象,令彼此都不得不直面对方的虚伪、彼此的距离。
两街绵延的花灯从高处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他站在华光下,是天才英特、亮拔不群的高门世子,而她站在阴影里,是使心用性、剑戟森森的卑贱平人。
光与影,云与泥,贵族与平民。
他是要往更高处去的人,而她却一心想将高处的人拽下来踩进泥里。
背道而驰之人,从来都不是一路,也注定做不成朋友。
风从河岸吹来,带起清夜的寒冷。许是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吸引了四周小贩的注意。
几个扎着双鬟的红衫裙小姑娘推着个竹架子从人流中穿梭出来,竹架子前后都挂了个梅红镂金的小灯毬儿,几个小姑娘边拍鼓边叫卖:“菩提叶、蜂儿、雪柳、金蛾儿——”
陆曈回过神来。
这是卖女子头饰的游车。
盛京灯市上常有卖这些头饰的,什么白绢梅花、乌金纸裁的蝴蝶、纸做的雪柳、菩提叶一类。无论贵族还是平人,这样的盛日里,妇人总要打扮得娇俏美丽。
红衣小姑娘推车至陆曈身边,仰头望着她脆生生笑道:“姐姐,买朵蛾儿吧!”
那些乌金纸剪的蛾儿颤巍巍插在堆满鲜花的竹架子上,金花枝叶中,紫艳纷翻,格外引人注目。
陆曈摇了摇头,拒绝了。
小姑娘有些失望,推着竹架子离去了。
裴云暎低头看了身侧人一眼。
陆曈提着灯笼,沉默地越过那些花团锦簇继续朝前走去。或许是今日灯夕,她的发髻梳得比平日精致一些,那些细小的发辫顺着长发一起垂落至肩头,绒绒白花缀在其中,衬得女子肤色晶莹如玉,手中蟾蜍灯发出青碧幽光,像那些古庙壁画中的少女。
美丽但孤独。
裴云暎的目光在她发顶上那些雪白绒花上停留一瞬,突然开口:“新年了,戴白色不吉利。”
避开了刚才那个话头。
陆曈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裴云暎淡道:“我以为你会戴那对金蛱蝶。”
她恍然。
原是为了这个。
那对金蛱蝶还躺在医馆抽屉的盒子里,自除夕夜后,陆曈甚至都没打开过一次。她本来就没心思梳头打扮,更何况这还是裴云暎送的。
陆曈颔首:“多谢殿帅好意,不过金饰不适合我,之后我会让人把东西还给殿帅。”
有些东西是不能收的,世上没有不要银子的午饭,这个道理,方才卖蟾蜍灯的小贩已经教过她了。
“不用,”他转过脸,“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陆曈很坚持:“我不习惯收人礼物,”顿了顿,又补充道:“像欠债。”
“那就当欠债。”年轻人微笑,“我是你的债主。”
陆曈哽住。
这人像是完全没察觉她的刻意疏离与防备,随性友善一如既往,从旁人眼里看去,或许会觉得这位殿前司指挥使脾气好得过分。
陆曈想了一会儿,决定作罢。反正隔段时间裴云姝的人也要上门来取宝珠的药。他们是姐弟,裴云暎不收,就直接送到裴云姝手中也是一样的。
借债经商,卖田还债。盛京人如此会做生意,还是不要欠人情为好。
尤其是裴云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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