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姝抬眸,就见裴云暎自长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怎么回来了?”裴云姝又惊又喜,“不是说今日值守?”
“夜里轮值,我没事了,回来给母亲上柱香。”
裴云姝笑起来,“正好,我同你一起去。”
祠堂在长廊尽头最后一间。门外新换了贴画与桃符,里头香烛辉煌,供奉着裴家先祖遗像。
裴云姝与裴云暎走进祠堂,里头无人,裴云姝取香才打算从右起一一祭奠,一转头,就见裴云暎径自燃了香,走到母亲牌位跟前。
他并不打算祭奠除母亲以外的其他人。
裴云姝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裴云暎在母亲牌位跟前站定,拜身敬香。他神情平静,也没说什么敬词,默默将香烛插于母亲的香龛前,而后退后两步,看着被青烟模糊的朦胧牌位,露出一个如常笑容。
“母亲,”他笑说,“新年大吉。”
裴云姝瞧着他动作,忍不住心头一酸,忙背过身去,待平复好心情后,才同裴云暎一起上香。
正堂锦幔高悬,又站了一会儿,姐弟二人才慢慢往外走。
裴云暎问:“你打算带宝珠在这里住多久?”
“再过两日就走了。”
裴云暎没作声。
她便笑:“不用担心,我平日和宝珠呆在自己院子里,没人烦我,也清净。倒是你,不开心就别回来了。母亲那头……”她回头看了祠堂一眼,“我会替你说的。”
才说完这话,迎面又走来一人。已是傍晚,天色渐黑,那人在裴云姝二人面前停步,长衫儒雅,神情温宁,长廊壁下悬着的灯笼照亮了他半张影子,于是那原本清俊的面容也泛出些凉薄。
裴云姝忙道:“父亲。”
裴棣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侧的裴云暎身上。
“回家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语气自然柔和,仿佛慈父责备晚归的儿子,言语间都是关切。
裴云暎没说话。
“阿暎!”裴云姝紧张极了。
昭宁公裴棣与世子裴云暎父子关系不睦,整个盛京都知晓。外人只说裴云暎年少叛逆,所以一再忤逆生父,偏偏昭宁公是个温和宽容的性子,由着嫡长子胡来。
只有裴云姝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姐姐,”裴云暎笑着对她道:“宝珠还在屋里等你,快回去吧。”
“你”
她仍有些担忧,然而裴云暎的目光很坚持,僵持片刻,裴云姝败下阵来,只得按捺下心中不安,对裴云暎投去一个叮嘱的眼神后,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檐下挂着的芙蓉彩穗灯精致富丽,把斑斓的华光投向檐下的人,年轻人如雏鹰挺拔,中年人若狼虎深沉,明明血浓于水的父子,却被一盏宫灯的花案在脚下分成光影两面。
泾渭分明。
渐渐的起了风,裴棣开口,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听说戚家找上你了。”
年轻人但笑不语。
“戚家是太子的人。”
裴云暎“噢”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开口:“可我不打算上船。”
裴棣没说话,沉默地看向眼前人。青年个子很高,站起来时已比他高了一头,他笑起来时唇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那是随了他母亲。而他目光却很凛冽,如他腰间银色长刀泛着冷意。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或许是某个未曾察觉的一夕之间,当年追着父亲脚步看灯的少年,一转眼也就长大了。
裴棣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裴家是站在太子一方的人。”
“所以?”年轻人淡笑道:“我所行之事,有损裴家利益,裴大人打算如何?”
裴棣不言。
“或许大义灭亲毒死我……”
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在男子耳边压低声音:“就像当初毒死我的马一样。”
裴棣目光微动,裴云暎已直起身。
他看着裴棣,目光生疏得像在看陌生人,语气十分平静。
“还有事,就不打扰大人尽享天伦了。”
言罢,侧身越过面前人,扬长而去。
宫灯被带起的夜风吹得摇晃,灯下点缀的彩穗像五颜六色的花。
裴云暎绕过长廊,被得了裴云姝令赶来询问的琼影追问:“大人这是要去哪?”
年轻人脚步微顿,瞟了眼檐下花灯下开得鲜艳的彩穗,不甚在意地笑笑。
“今日十五,灯夕热闹。”
“突然想去景德门看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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