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记录在册的武器数目,和京畿三处库仓里的实际数目,从来就没有对上过。”
“几十年了。兵部里人人皆知,这就是一笔陈年烂账。”
“不止库仓里的武器数目和在册数目对不上,各处禁军、厢军的实际人数,边境配发马匹数目,从来都对不上。下头报上来的数目原本就不实,我等身在京城,又如何核实”
“兵部惯例,每逢大战前夕,只需调拨去边境的武器数目符合调令即可。若清点数目不够便紧急赶工赶制。至于库仓里到底囤积了多少武器,册子上的数目多少,没人当真。”
人人过手都拿一点。人人都觉得自己无辜。消失了整片海,怎能责怪海边只舀了一滴水的人呢。
厚厚大摞供状最上头三份,是兵部尚书和两位兵部侍郎的录状。
去年新调来兵部的右侍郎年轻气盛,就是他察觉京畿三大仓囤积的精铁武器亏空了一整仓,把事情捅了出来。
兵部左侍郎已经在兵部坐镇十年。
当着紧追不舍的十一郎,沉默良久,说了句“武器库仓亏空之事,其实,早在二十余年前,晏相当政时期,就已如此了”
坐镇兵部二十年的兵部尚书沉默了更久,最后说“水至清而无鱼”
十一郎早晨亲自来大理寺移送供状时,人就坐在对面。
眼下青黑,瘦了一圈,狭长眼里泛起阴沉幽光。
“听听看,七郎。这帮老油子推来推去,推到二十多年前,你祖父头上去了。”
大理寺吏人奉上清茶,十一郎冷笑连连。
“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突发的精铁火器倒卖案。有的只是一年遮掩一年,掩盖不知多少年前的旧亏空。官场自成规矩,人人习以为常,库仓武器不够,紧急赶制就是。钱不够,伸手跟国库讨要就是。消失的整仓库精铁火器去向如何究竟怎样一点点地消失在岁月长河里,如何在众多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只要六部如常运转,谁在乎。”
十一郎越说越气,愤然抬手砸了茶盏。茶水流淌满地。
“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些老匹夫在隐晦告诫我无需多管闲事四月里我
曾单独提审一位掌管武器库仓的前兵部员外郎,许以重诺,他才松口说考虑考虑,当夜就暴死狱中,难说其中没有这些人的手段”
“七郎,牵扯到二十余年前晏相当政时期,如何追查这件事你如何想七郎”
晏容时的长案上摆得满满当当都是供状。
修长指节按住面前一份,耐心地挨个翻找着,从纸堆里搜出第二份。
“稍安勿躁。先看看我家八郎的供状。”他不紧不慢地把晏八郎的供状拿到近前,果然一目十行地查看起来。
十一郎的嘴角抽搐“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晏八郎的事他在你手里翻不出浪花,谋害你这兄长的案子往后推一推”
“推不得。八月天气不算冷,再推几日,尸身要放坏了。”
晏容时几句对话间已经找到了想要寻的关键字眼,指节在纸面上轻轻地叩了叩。
“去岁冬夜晚,当街拦住八郎,巧舌如簧说动他往外递送消息的,是一位四十来岁年纪的文士。身高七尺上下,体态瘦削,山羊胡,言谈颇为文雅。相貌对上了。”
他当即吩咐下去“八郎人在何处传来上堂。”
晏八郎正在戴罪立功。
在大理寺某处审讯室里,昏天黑日地审人犯,录口供。除了一天三顿堂食机会能出审讯室放放风,几乎不见天日。
被自家兄长相召,晏八郎像个幽魂般飘过来。
眼下青黑,比起关在待审小院整天伤春悲秋那阵,人瘦了一大圈。
晏容时满意地召八郎近前。
晏八郎确实能干。有他顶着,自己最近清闲了不少。
晏容时开始每日例行的温言勉励。
“按理来说,你现在应该罢官待审。但你的运气实在好,最近大理寺接连排查大案,急缺人手。因此,才有罕见的戴罪立功的机会放在你面前。八郎,你还能顶得住否”
晏八郎强打精神,咬牙说“下官撑得住下官还可以做更多”
“很好。过去堂下,看一眼角落停着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