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外站着两个人影。
天黑,两边都没提灯,只彼此瞧见黑乎乎的人影轮廓。听声音是个粗豪汉子。
对面也吓了一跳,“躲什么躲,老子又不摸黑打劫。你可是住附近的出来,跟你打听个人。”
应小满担心被船上的仇家留意到,死活不肯露面,“你问就是了。”
夜风里的声音清脆动听,喊话汉子一愣,嘀咕着,“奇事。这么晚在河边撞着个小娘子。”
旁边同行的汉子嗤笑,“省点心思罢。声音好听就指望着人长得美了哪家小美人敢走夜路大夜晚出门的都是母夜叉。趁早问路。”
打头那汉子骂了句脏话,果然开始问路。
“听说附近的鱼鸟市有位娇滴滴的美人,俗称杀鱼西施,原本风雨无阻地出摊,最近却有十来天没去杀鱼了。小丫头可知她家住在何处”
应小满心里警铃大作。居然被陌生人问到当面,难不成一路问过来的
“你找她做什么。”她警惕问。
那汉子却不耐烦起来,“穷门小户各个奸猾的很,是不是要钱才肯换消息”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十来个大钱搁在手掌里,“钱拿去,赶紧把地方说开,别耽误哥哥的事。”
应小满登时怒了。“穷门小户怎么奸猾了”板着脸,绕开两人就要往前走。
另一个人抬手拦住,对身侧汉子嗤道,“瞧见没嫌你给得钱少。”
第二个汉子抓一把十来个大钱放在手掌里,上下掂几下,铜钱叮叮当当地作响。
“我们主家逃了个女婢,找人呢。那女婢奸猾得很,乍进门便翻脸,跑得无影无踪。听说南边鱼鸟市这边的杀鱼西施,原本风雨无阻地卖鱼杀鱼,突然停手不做生意了,说不准就是我们主家寻的逃婢,拿着偷来的钱挥霍度日。来,小丫头,把钱拿着,你知道杀鱼西施的住处对不对跟哥哥说说看。”
应小满彻底听明白了。
开春时城东撞见一次的雁二郎阴魂不散,至今四处寻她,竟一路寻到了城南鱼鸟市。
头一个汉子骂穷门小户“奸猾”,第二个除了“奸猾”,还外加“偷拿”,“挥霍”。
应小满瞪着眼前晃荡的二十来个铜钱,直接伸手,不客气把钱全抓在手里。
“回头往北,再转西。谁告诉你们杀鱼西施住在鱼市附近了她家在城西瓦子门。”
雁二郎的俩狗腿子,摸黑去瓦子门找杀鱼西施罢。走到你们鞋底破。
她掂了掂二十来个大钱,撇下那两个倒霉鬼,自己沿河道继续去郎中家。
走出去老远,河道即将转弯的地界,她脚下骤然一停,回瞥河上。
官船明亮的灯笼下,晏八郎已经不见,仇家独身立在船头。
他显然并未察觉岸边的动静,表情比方才更阴郁三分,狭长眼睛依旧盯着滔滔河水。
当天晚上拎着沉甸甸的十来包药回到家里,因为路上接连碰上仇家和雁二郎寻她的人,应小满心里有点膈应,去屋里供着的观音大士画像面前拜了几拜,去去晦气。
上香完毕,出来和母亲商量“今早去城北看了一圈,新宅子各处都妥当。娘,我们尽早搬罢。”
义母惊道,“这么快东西还没收拾,家里零零碎碎的,车至少得雇两辆。阿织她娘新立的坟头在城外,半篮子金箔银箔得叫阿织当面烧给她娘,出城也得雇车。处处都要钱”
应小满拉下吊篮,把今晚倆倒霉汉子手里薅来的二十多个大钱扔进篮里,“搬家的钱还是够的。七郎说过,搬家之前会把欠账结清,到时候我们就有四贯余钱了。”
义母叹气,“嘴上说的好听。四贯可不是小钱,看看罢。”
“会还上的。”应小满收好义母的药,提起一包外敷药,推门进了西屋。
七郎坐在窗边。
西屋里有个矮方桌,原本靠里墙边放杂物,他自己挪了位置,把矮桌挪去窗前,寻了个旧蒲团搁在矮桌边上。
桌上黑陶碗放半碗水,水里养几颗河边寻来的圆润可爱的五色鹅卵石。
已经入了夜,屋里一盏小小的油灯照明,此刻就放在桌上。
七郎跪坐在矮桌边,修长手指拨弄着水中的鹅卵石,动作意态悠闲,显出和周围旧桌椅不怎么符合的几分雅致诗情。
应小满从前在私塾外旁听过几首诗词,眼前的景象她具体说不出什么意境,就觉得好看。
有些人身上穿半新不旧的蓝布衣袍,也比街上那些朱袍锦衣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