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铎微微欠身,仍是以恭敬的低姿态,与吴知府道:“我开封有府尊这样慎刑的父母官,实乃大幸。若非简王博学,知晓新砍下的木材于密室中储存会有险情,此案确也难明真相。”
坐于下首的杨参军,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很快就弄明白,简王买下那条凶船后,空仓北上,在渭水码头装满和前次同样树种与形状的木材,再南下回到开封。
船上的狗和羊,去时都关在货舱中,来时栓在甲板上,始终都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直到泊在城外码头时,它们才被关入船舱中。过得半个时辰,押船的王府内侍与船工打开舱盖时,狗和羊,果然都没了气息。
……
送走邓铎后,杨参军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吴知府。
吴知府啜一口茶,反倒十分轻松。
他吩咐书吏也给吴参军点了一碗好茶来,难得在下属面前露了自嘲之意,叹道:“不论宦场还是民间,都送本府一个外号:储相。唉,杨参军,储备的相公,和真正的相公,那能一样吗?你们每日里对着我,卑职长卑职短的,殊不知,本府见了御前那几个执政,也是彻头彻尾的卑职。卑职我,就怕上头神仙打架。好在,关键时刻,简王直接来给了个示下。十三大王发话,章家也寻不到我们开封府的错处了。”
杨参军飞快地转了转心思,琢磨着,此刻,他身为真正的“卑职”,最该作出请教的模样,显得自己愚钝,衬得上司智识卓绝,给上司抬抬面子。
他于是小心道:“府尊,卑职愚钝,章相公,不是向着简王那一头的嘛。”
吴知府剜他一眼,轻声啐道:“你还真是读法条读傻了,这还看不出来?简王厌烦章相公,要抓住一切机会,撇清自己与章相公有交谊。章相公行事,独断嚣张,好几次连向太后都得罪了。简王,可比朱太妃聪明。这小王爷,自出宫开府后,和章相公明里暗里对着干的事儿,还少了去吗?”
杨参军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
吴知府盯着碗中的茶汤,思忖片刻,继续教训下属:“本府给你捋一捋。杜七的闺女,为何能求到简王?因为姚娘子的夫君邵提举,是帮着简王打理太府寺官药局的亲信嘛。此事,至少能看出三点,第一,端王忌惮章相公,不肯出面,第二,小杜娘子与邵氏夫妇关系不错,第三,简王颇宠信邵提举,第四,简王要对外表明,自己与端王绝无罅隙,第五,说不定呐,简王看中那个小杜娘子?”
杨参军又“哦”了一声。
储相到底厉害,说是看出三点,实际能看出五点。
吴知府笑了笑,语带由衷之意道:“不过,他们此事,办得挺漂亮。先将案情整明白了,再来知会我们。来的那个邓铎,也不是兴师问罪的腔调。国朝权贵,行事就该这般体面,莫教下头的人难做。”
杨参军“哦”了第三声。
回到自己的法曹公廨内,杨参军看看头上的青天,又低头看看衙门里忙碌的场景。
那杜七,若不是有个混得不错的闺女,只怕也逃不了做冤魂的命运。
而吴知府对于此案,最后的感悟,竟然是云淡风轻的“体面”二字。
功曹的许参军说得对呐。
法曹中人,最不该信奉的,就是当年苏颂苏公所说的那句:诬人死罪,不可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