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此店刚从进鲜船上购得的江南白水鱼,用糟过的鲥鱼块,盖在上头,一同蒸制。京中那些豪奢大户,只道这个季节,吃到新鲜鲥鱼最显派头,殊不知,真正会吃鱼的,更懂两种鱼肉、一鲜一糟合起来蒸制后的绝妙滋味。杜娘子,你快给英娘夹两块鱼,她拘谨得很。”
“英娘,看来你很爱吃这鱼?来,我这一碟,也给你。嗯,鲥鱼多刺,我替你挑一挑。”
“侍郎,使不得,我……”
“无妨。英娘,家中两位小女,甚爱吃鱼,她们比你还大着一两岁呐。如今吃鱼,也是我为她们剔刺。”
这个仲春的午间,韶光潋滟的室内,英娘仿佛一颗豆蔻枝头滴下的晨露,在劫难逃地,落入暗流涌动的深潭。
在孤寒中挣扎到情窦初开年纪的女孩,被一种从没遭遇过的阵仗,从没经历过的心悸,毫无悬念地迷住了。
仅仅过了五六日,杜瓯茶领着英娘去另一处僻静小宅“与徐侍郎谈论丹青”时,女孩已经淡去不少面对权贵时的怯惧,而能直视徐侍郎的眼睛了。
很快,英娘领受到的,便不只温润深情的目光。她提笔,蘸着细腻的蛤粉,画完一朵雪白的梨花后,徐德洽来到她身畔,伸出右掌,十分自然地包住她握笔的手指。
“花瓣卷得太厉害了,好似害怕狂风一般。春风是又轻又暖的,来,我教你画一朵。”
英娘抗拒不了那个沉酽酽的“来”字,就像抗拒不了颊边春风般的气息。
这一日,她没有再画出第三朵梨花,她成了一朵被卷入狂风的梨花。
……
杜瓯茶在端王府交完这个月的账目,出门时对同来的艺徒坊账房先生说:“你先回去。”
杜瓯茶上了骡车,往城东北角走。
花木葱茏、美不胜收的院落中,梁师成已在等她。
杜瓯茶跟着梁师成进了门,恭敬行礼道:“尚仪。”
张尚仪正往炉子里放一丸新制的香,合上盖子后,打量一番杜瓯茶,笑道:“师成说,他第一眼见你,就觉得,见到了洛神。当时我还笑他,十岁的女娃娃,怎会有洛神之态。如今看你,才晓得,他的话,半分不假。”
杜瓯茶敛眉垂目,默然不语。
一旁的梁师成忙殷殷道:“瓯茶,干娘替我们,选好宅子了,就在附近,从前也是一处宗室的别院,雅静清幽得很。”
杜瓯茶身子俯得更低:“多谢尚仪。”
“还那么见外,应该喊我什么?”
“多谢干娘。”
张尚仪满意地点点头,柔声问:“徐侍郎,食髓知味了吧?”
杜瓯茶听到这个词,遏制住厌恶,轻轻禀道:“他,在师成赁的宅子里,与那女娃娃,已相会了三次。”
“良家子,自是与庵酒店中的孩子不同,这些孔门子弟的文臣呐,总是自诩风流而不下流,其实在他们身上,二者有何区别。”
张尚仪揶揄几句,仍是平声静气地交待杜瓯茶:“你费心,让那女娃娃吊着徐德洽,就这般不三不四地在外头苟合,每一回,什么时辰,你都记下。千万哄好女娃娃,莫教姚氏晓得了。你这开局,不错,下一个,是枢密院里跟着林希的副承旨,也是章惇的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