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面不改色,傲然道:“我从未说过,大宋应任人宰割。但是,泱泱大国,自有治国理政、宣谕四方的正道。府库告急,却仍虚生边事,已然击退西人犯阙,还要兴师过境,以求军功、得犒赏、用民膏。又有那泉下之人,被诬以捕风捉影的流言,用于取悦上意。甚而黄河之水变清,明明由旱灾与回河之争所致,倒被颠倒黑白,借以粉饰太平。国朝若倡此歪风,诸公以为,就真比那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南唐好多少么?”
“你个小反贼!”
揪着陈东的人一怒之下,“砰”地一拳打在他胸前。
陈东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仍梗着脖子,毫不示弱望着面前这伙成年人。
“道理说不过,便仗着武力逞凶,如此行径,和被你们一口一个蛮夷的夏人,又有什么分别?”
他话音未落,出拳之人又朝他踹了过去。
姚欢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亦血气上涌,顾不得多虑,上前推开那人,俯身去扶陈东。
边扶边斥骂道:“你们一个个人模人样,歌功颂德起来一套套儿的,但凡有质疑之音,便拳脚相加。我看这孩子说得一点不错,你们和野蛮的侵略者无甚分别!”
她扶起陈东,铁青着脸看向曾纬。
她十分失望。
曾纬眯着眼睛,下颌微抬,将绿油油的官袍大袖背在身后,带着旁观的兴致默然不语,毫无出手阻止的意思。
众人见姚欢一个女流之辈冲上来拉架,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那朝廷立了牌坊的贞妇。
怎地这婆娘一点大局观是非观都没有,还帮个诋毁朝政的无知小儿说话。
但彼等疑惑间,均想着,与个小孀妇对骂,实在有辱斯文。罢了罢了。
遂嬉笑着散开。
“多谢姚娘子。”陈东一瘸一拐地踮了几步,感激道。
曾纬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少年了。
太学……
他念头闪动间,姚欢已经领着陈东,如姐姐领着弟弟,离开人群,往御街方向走。
曾纬胸中又拱起一股火气。
自己喜爱但未得到的女子,数月前还笑吟吟地与他说着情话,如今却总是甩给他一个背影。
放眼汴京城,想做他曾四夫人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只怕要排到金明池去。
而这女子,突然地就与他翻了脸,又冷又倔。
他曾四郎还从没这么窝囊过。
……
姚欢与陈东走到御街处,陈东因要往南边太学去,遂向姚欢致礼告辞。
他迟疑须臾,嗫嚅着问:“姚娘子你,想来应是最愿见到夏军惨败的人,你难道,也觉得我今日所言,并无不妥?”
姚欢轻吁一口气:“我即使在庆州城时,亦未去亲临宋夏战场,我不晓得两军的大战究竟因何而起,是否每次缘由不同。我住在这开封城里,亦不过是个升斗小民,我不晓得朝堂之策究竟为何而作,是否每次目的不同。所以,我不知你今日所言的道理,是妥,还是不妥。但在我想来,无人有权,在你发表见解乃至据理力争时,一巴掌扇过来,让你闭嘴。”
少年陈东抬起明亮的眼睛:“是呀,我也作这般思量。世事本就纷繁复杂,我说我所知,你说你所知,他若反对,自可再将他所知和盘托出,大伙儿坦诚无讳,畅所欲言,各自举证,岂非才能达至求真求善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