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仪眼含春色,嘴噙笑意,婉婉低语道:“你在一甲。我在官家那里听来的,错不了。你打起精神,准备殿试吧。”
曾纬露出又喜又疑的神情:“此番知贡举的,不是蔡承旨蔡学士么?”
张尚仪收了满脸的慵懒妩媚,正色道:“正因为是蔡京,而不是章惇,你才未被黜落。蔡学士此人,你父亲不知为何,那般瞧不上,其实他比章惇有胸襟。”
曾纬道:“尚仪,父亲瞧不上蔡京,不仅仅因为他是章惇门下哼哈二将之一,更在于,此人时常首鼠两端。众人皆以为他是变法派、绍述党,实则谁在中枢,他便唯其马首是瞻,见风使舵的本事,满朝文武无出其右,譬如雇役法,当初司马文正公被宣仁太后从洛阳召回时……”
“四郎,”张尚仪打断他,仍是笑眯眯的,“你这回在贡院试场里头奋笔疾书的时候,难道心中就没有风向的准头么?”
曾纬一愣。
张尚仪道:“推己及人,人同此心。蔡学士,不过也是,想在官家跟前谋个位子而已,他哪里真的就是章惇走狗了。你呀,劝劝你阿父,情事上对我这样的女子凉薄些,无妨,宦场上,莫要太执拗,总也要为你和几位阿兄的前程思量思量,可是这个道理?”
张尚仪说得心平气和,温柔里蕴着交心体己的情绪,又带了若有若无的凄清意味。曾纬觉得,她最近,似乎没有从前与自己见面时,那样出言削刻、语藏讥讽了。
曾纬点点头,接过张尚仪递过来的一盅樱桃,蘸着蜜酪浆吃了几个。
张尚仪盯着那红彤彤的樱桃,又道:“殿试策论,不过也还是两桩事,赐土以柔远,然夏夷之祸并未消弭,罢回河之政,然官家分明心有不甘。你且仔细去想想,怎么谋篇布局,要揣摩的是官家的圣意,不是你阿父的心意。莫在金銮殿上犯糊涂,嗯?”
曾纬抬头,盯着张尚仪,神色滞了须臾,眼中便漾起感激之意来。
张尚仪与他四目相接,饶是她江湖已老,也不由在刹那间有种为之神夺的晕眩。
他这双好看的眼睛,的确是像魏夫人的,但那游刃有余间就能制住女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
张尚仪目光一闪,又笑言道:“四郎,好事近,好事近,好事从来都成双。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我提前恭喜你。”
曾纬装傻:“什么洞房花烛夜?”
张尚仪起身,指指李夫人这二楼阁子的窗外:“你来看。”
曾纬走过去,顺着张尚仪的手指望去,正能见到自己方才买金玉梳的大铺子。离得本就不远,又居高临下,铺子里的客人站在哪些货物跟前挑选,都能看得分明。
张尚仪从容道:“让我猜猜,那位宝髻上要插上我们四郎所赠金钗玉梳的,不会是姚娘子吧?”
曾纬吃惊。
知晓此事的几个人,除了父亲,与她都无交往,难道是父亲说的?
张尚仪诚然道:“去岁她到宫里头当差,住在我院子里时,她衣服上的熏香,是你调制的吧?我当初的确要借着她,让刘贵妃能在官家跟前诉个委屈、多得几分怜爱,今后我从刘贵妃处替你家打听点消息,也便宜许多不是?但我,也是猜到你与她或许有情,才更不会让她留在宫里,去做皇后殿中招惹官家的女子。你呀,莫总听你阿父的,对我又要用,又看不上。”
“没有,我从未轻视过你。”曾纬恍然大悟后,斩钉截铁道。
张尚仪撇嘴:“好了,下去给她选裙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