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总不能所有的好处都让我得了吧。
我潜藏在梧桐树下的阴影中,看着那人一身白衣,在阳光下身影渐渐幻化,边缘趋于模糊,于茫茫人海中再也消失不见。
那一天,好像也是这般,她从府外走进来,见到我的第一眼,眼中便溢满了笑意。可那日的阳光太过耀眼,将她周身都照的模糊了,就像是要随时消失不见一样。我当时心慌不已,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跑过去,拉着她的袖口,直到那人真实的触感温暖了掌心,心头那抹突如其来的怅然和慌张才终于消失不见。
可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消失不见了,我却再也没有资格,上前去将她留下来。
我总以为,江山和美人我都可以得到。
可越到后面,对上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我便愈发觉得慌张。
我从一开始,进入太女府便是带着目的的,可笑我那时候竟然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想要要怎么讨好她才好。甚至想着……我到底有没有办法,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我以为等待我的是地狱……
我以为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承受比在南齐国更多的屈辱。
我自知如今易容的相貌太过平凡,只能依借着那水中救了她一命的恩情,半是胁迫半是乞求的让她允许我入府。我预想的未来糟糕透顶,我以为留在太女府以后,会成为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经历。
但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一个人,像是天降的一般,将你原本认为是地狱一般的地方,生生建造成了布满鲜花的乐园。你以为的黑暗经历,竟会是这辈子再也不会拥有的极致快乐。
爱生忧,爱生怖……
从我开始担心如何才能在揭露身份的时候,将对她的伤害减到最小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喜欢她了。
我原本认为,我需要付出一切,甚至抛弃尊严的去讨好她,才能在这太女府中隐藏下来。却未想到,最后竟是需要刻意的疏远与回避,才能抑制住这颗跳动不已的心脏,才能勉强的欺骗自己,自己只是想要利用她!
那一日,当她看出我的易容的时候,我手脚冰凉,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接下来要面对的磨难,而是她是不是会对我失望?
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完了。
我总以为她已经是最好的伴侣了,可她总会在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做的更好。当她把面具揭下来,让我看到她的真面目时,我知道她在等些什么。她想用自己毫无保留的一切,来换我同等的赤子之心。
但是西尘幽,你错了。
这个世界上,拥有这般赤子之心的,寻遍天下,也便只有你而已。
当我这张皮囊扒开时,你可知道是怎样一副血淋淋的模样?我不是不想以同样的赤子之心对待你,只是我这颗心啊,又脏又烂,怎么敢污了你的眼呢?
小时候,父皇和我说,手握权力之人,便都是踏遍尸骨而来,手上沾染的血迹不知凡几。欲做上位者,必是孤家寡人,便连枕旁人,都是不可信任的。
便连枕旁人……都是不可信任的……
我对父皇的教导一直牢记于心,我从小便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做那个上位者的。可当那个人悠闲的哼着小曲,抚琴笑盈盈的看向我,一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时,我便好似闯进了一个幻境,竟也失了魂般的想着,我的未来……是不是可以……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可当曲调终了,梧桐落叶时,当西慕易告诉我,这个西凰,早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时,当我知道原来西凰所有的皇子皇女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他的精心谋划时,我原本幻境中的一切,便尽数崩塌。
当西凰的皇位,已经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时,我却突然发现,唯有这个东西,才能让我有足够的底气,去与别人谈判。才能让我有足够的能力,去护住她的命。
真相总归会到来的,哪怕它会迟到,我从一开始,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入府……第一次救了她的时候……
便都清醒的知道,我们终究不会在一起的。
哪怕入了幻境,便也似昙花一现,但那幻境如此美好,让我如何愿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可梧桐还未死,我们还未头白,便已经注定今生无法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