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刁氏一听儿子说“不做”,刚收回去的眼泪又挤了出来,嘤嘤嘤的坐在人家的座位里,就开始耍起小孩子脾气。
周向豪着急的安慰母亲,不想越是安慰老太太哭的越严重,小冯端来两杯水放在周向豪面前的茶几上,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可是看到周刁氏的哭状,周向豪越哄越哄不好,小冯在旁边搓着手,半晌,终于开口婉转道:“老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向豪边安抚着母亲,抽空朝小冯回了个头,道:“你说。”
小冯笑道:“是这样,以前吧,秋喜带老太太常往这边散步,老太太也是这样的,吵着要新衣服,第一次来时,老太太也像现在似的,哭着闹着不肯走,非得要买一件新衣服不可,后来秋喜就隔十天半月,就领老太太过来做一身......”
“十天半个月就做一身?”周向豪有点吃惊,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小冯忙摆手道:“老四,你可别埋怨秋喜不会过日子,你可不知道,老太太的衣服做的往往是下装比上装多,秋喜说,老太太看轻时就爱干净,现在老了老了,也不能让她穿脏衣服,这不是你家老太太......”小冯没有直接说出来,周向豪明白小冯指的是老太太的小便失禁。
小冯继续道:“秋喜不是每个月都往我这儿交衣服样子嘛,原先做出每件成衣都是秋喜自己留着穿,这都多少年了,她一件也不往自己身上穿了,不是给孩子做就是给老人做的,当然了,秋喜说,孩子们的衣服,给大的做就得了,小的可以穿上面哥哥剩下来的,最后自然还是给老太太做的最多......这么多年,秋喜那份心思我是看出来了,她是不想老人家受委屈,一点委屈也不行,自己和孩子们的,能将就的也就将就了,反正,她是不让老太太哭着的......”
周向豪没有想到,裁缝铺里还有这么多故事,他很是震惊,他摆了摆手,道:“好好,给我娘做一套,做一套——娘,你相中哪个样子的了?”
小冯把样子摆到老太太面前,让老太太指着图上的做选择。
看着周刁氏指了一页不撒手,小冯笑了笑道:“老太太您还真是专一,这样的款式,您可指过不下十回了。”
小冯看着周向豪若有所思的样子,边画着样子边解释,道:“老四,冯哥可不是成心想做你的买卖,咱们老领旧居这么些年,你冯哥是个啥人你也是知道的,就是老太太这习惯,可能你不常侍候老太太,可能有些不明白......你能理解你冯哥不?”
周向豪笑了一笑,道:“嗯,我知道的,您做吧,我理解。”
小冯把样子摆在案子上,拿着粉笔画着线,歪头瞅了一眼周向豪,又道:“那什么,秋喜上回在我这儿做衣服时吧,拿走了一些我这里的陈货,夏天的秋天的都有,当时我就特纳闷,特意问了她一嘴,快冬天了,你拿些反季节的陈货干啥呀?秋喜说,她要进城,要往人堆儿里钻钻,我听她这么一说,就又问她呀,往啥人堆儿里钻呀,咱甲王镇的人还不够多吗?秋喜说,那不一样,她说,说什么,噢,想起来了,她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我寻思这个小媳妇儿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我就说,你想上哪呀,总得有个方向吧,等我干累了退休了,也跟着你,上外面看看世界去——”
周向豪被小冯的闲聊勾去了心神,他愣愣的听着小冯一字一句的说话,说到这关键处,他大气都不敢出。
“去哪了?”周向豪还是没有忍住。
“这不是我也问了,秋喜说,没想好呢,我说,要不去京城吧,那里面人多,啥人都有,当官的当学生的,那可算是真长见识了。”小冯想了想道:“我是这么说的,当时秋喜说了句,好主意,然后,就再没往下说了,我猜想,秋喜能不能去京城了——哎哟,张家媳妇儿来了,快进来,是不是来拿成衣的?”
周向豪见着人家来了客人,也不便久留,不过,他想得到的信息,都得到了。
周向豪扶起早已经停止哭泣的母亲,跟小冯打了招呼,往外走去了。
京城,京城。
周向豪心里面已经有了定向。
晚上,父母总算安安静静睡着了,周向豪坐在院子中间,盯着一大盆孩子的老人的脏服,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