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了九个头。
他一边自言自语,低磁的声音变得粗哑,俊美脸庞染上了时间的尘埃,却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望着墓碑。
“唐家祖先,岳父岳母在上,小婿周薄轻,渝州人士,过往曾有无礼之处,请诸位多多海涵……”
说完。
他抱着薄棺一头栽入一旁挖好的土坑中。
周薄轻一口一个小婿自称,皆是因为他觉得当年自己和茯苓同床共枕,算是行了除婚嫁以外的所有事。以至于这口棺,不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而是为今生无缘的妻子备着,这样让他有种他们虽未生同衾,但好在死同穴的错觉。
除非死,否则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不原谅,便不原谅了吧。
不再年轻的男人闭紧双眼,让旁边堆积的湿润泥土将自我掩埋。渝州多雨季,不一会儿,天上飘了场春霖,他抱着鸦青色薄棺,永远沉眠地下。
——曾经做过的事,我无悔。
你怪我,你怨我,再怎么说都好过被你遗忘。
倘若我不放手一搏,我们此生依然云泥之别,永不相识。
我恨只恨,在我颠沛流离,蒙昧无知的幼年,世间赋我惨痛、苦楚、人间悲怆离愁,却无人教我温柔敦厚。
若下辈子我早一点遇到唐小姐,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你会不会……能多爱我一些?
不想了,不想了。
这世间太苦,唯九泉安宁,吾此去,便为唐家上下赔罪,再提灯守在奈何桥畔,待你百岁归来,同饮忘忧。
躺在薄棺旁,生命停止的那一刻,周薄轻仿若沉入了无边梦境。
久违了数十年的美梦。
他七岁那年,渝州春暖花开,繁花似锦。
周家祖宅换了新主人,他自然孤零零地流落街头,穿着灰扑扑的破衣烂衫,草鞋,袜子破了一个洞,步履蹒跚,肚子还饿得咕咕叫。
“轻儿好饿……”
小孩捂着肚子,嘴巴瘪了又瘪,活像水渠里的青蛙。
他盯上了一旁的包子铺,那包子又大又白,可真是馋人极了。
但想起上次被摊主追了几条街的情景,他踌躇了,目光一转,看到小巷中恶狗嘴里叼着的馒头,哎!真是世风日下,狗都有东西吃,他却空着肚子。
嗯……好饿……
他堂堂周家小少爷,怎能与狗夺食?他……算了。
小周薄轻饿红了眼。
把手伸向恶犬。
却在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鹅黄色织锦衣衫的小女孩走过来。
比他还小几岁,眼睛水灵灵的,瞪得大大的,在他和恶狗身上徘徊。
他认出她了,这是那天那个被父亲驮在脖子上,从屋檐下经过的小女孩。
他也记得,就是她的祖父搞得他家破人亡。
他们是仇人!
不共戴天的仇人!
“看什么看!”小周薄轻呲牙咧嘴,用最凶恶的表情吓唬小姑娘。
小姑娘“哇”一声哭了,转身就跑。
胆小鬼!
小周薄轻心中冷哼,转头肚子又叫了,他瘪了瘪嘴,继续把手伸向恶犬……
结果还没抢过馒头,恶犬就呲牙咧嘴,用比他凶小姑娘更凶的样子咬了他一口。
他也哇地一声哭了。
爹,娘……轻儿疼……
心中酸楚铺天盖地,眼泪刚掉下来,一串红彤彤的东西送到他眼前。
他泪眼朦胧的抬头,看到还是那个小姑娘,一面有些怕他,一面忍不住把东西递过来,磕磕绊绊的说:“小哥哥,别哭啦,吃糖葫芦,甜的。”
谁哭啦!他凶狠地抹掉眼泪,刚要呲牙咧嘴凶回去。
却看到小姑娘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宛若渝州的春光般。
他神情一滞,呆呆地望着。
“苓儿……苓儿……”
远处传来父亲的呼唤,她一把将糖葫芦塞到他手中,赶忙转身逃走了,一边跑,一边还在回头,羊角辫一翘一翘,朝他软声软气喊道。
“娘告诉苓儿,吃药的时候要吃甜的,吃甜的,日子就不苦啦!”
“若你还想吃糖葫芦,就来,来唐家找我!”
“我叫唐茯苓!”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仿佛照进了光。
【当前攻略进度: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