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头栽在床上,抓起棉被胡乱蒙着头,对着黑暗狭小的棉被呲出狰狞的牙,双手狠狠抓住床板上铺着的薄毡。
如何不恨呢?
张平贵为先帝最器重的内监,多年来恃宠擅权,里里外外捞了多少御用宝贝和官员孝敬,师兄姚贵他们经师父随手一指就能捞到肥差,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自己呢,作为张平的小徒弟,外人眼里最得宠的自己,如今却什么好处也没有。
张平只当自己是伺候他衣食起居的仆役,连跟在师父身边的小火者私下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崔喜手掌狠狠砸向床板,今天这个大脑袋的短命鬼,老子记住你了,待爷飞黄腾达那天,第一个把你下水煮了!
“阿娘嘞——”
一声凄厉的哭喊自隔壁张平睡下的房中传来,接着便听到有小火者叫嚷着“祖爷爷”入内安抚的声响。
崔喜冷笑了声,身体却没动,他不打算过去安抚了,自从张平自作聪明拘了先帝之后,便经常因为胆怯噩梦连连,每隔几日夜里就要闹上一回。
凭他们几个做下的事,诛九族也该了,现有新的机会,自己不得不提前绸缪。
他拉开覆在脸上满是汗臭体味的棉被,在黑暗里双目炯炯,想起方才张平讲的故事。
“这息太嫔,早年是明宗皇帝时的淑妃、延陵郡王之母的侍女,名叫吉安。因姿色绝艳被明宗临幸,淑妃将她献给明宗,生下了莅王。”
“当年承宠之时深得圣上欢心,明宗给她赐姓息,盛赞其姿容堪比前朝第一美人息夫人。但是时间很短,她就因为……做错了一些事见罪于明宗,被送到晏安行宫别住。明宗薨逝前曾下令,息太嫔终身不许再回宫。”
“因此,这几十年来,即便莅王忠勇深受器重,也没人能将息太嫔接回宫中,只有一队侍卫每月在宫里和行宫间往返走动,名为供给日常所需,实为监视。”
这段往事在宫中并非秘密,因此崔喜或多或少也有耳闻,并不以为意,当时还暗暗撇嘴,腹诽师父故弄玄虚。
直到张平说起更早之前的旧事,他脑间心上开始动了,思绪凌乱飞扬,直到现在。
“我想,当今世上如有什么仅有我还知道的秘密,那便是这一桩了——因为其他的知情人全都死在我前头了。”
说这话时张平狞笑了好一阵,头上的髻子微有些散乱,荧荧烛火映照下,他未变白的头发却隐隐透出绿幽幽的光。
崔喜盯着他,无端心里一哆嗦,为了掩饰心里的波动,他乖觉地站起身,将几个站在廊下的小火者全都支到院门外守着,又亲去检视了门窗,才回到张平膝下,为他拭干了脚,换上软鞋,扶着他往次间的寝榻走去。
“谁也不知道,吉安在更早的时候还有一个名字:赫柔。”
不出所料,张平满意地在小徒弟眼中看到了震惊,心中更加得意,接着说出的话,字字如晴天霹雳。
“想当年,赫柔是百棘族出了名的美人——不错,谁都不知道,息太嫔是百棘人!”
崔喜的脑中刮起了狂风巨浪,一些毫不相干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日间瞥见息太嫔如雪的肌肤,那肤色白得像纸却更艳,让他想到春天开在御花园的梨花,衬得她头上发髻如乌云堆雪。
而他记得分外分明的,是那浓黑的发色在日光下却隐隐发绿。这些画面和张平的话串在一起,令他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