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隔了再远,从再多人之中,都能一眼认出那张短圆脸。
茶罗斯与他儿子生得并不太像,但他常年戴在脸上的那一副神情,却好像预告了罗更多年后的模样:对待高塔家低位成员时,那一层亲和气底下,是隐隐抿起的冷漠嘴角,是双方都知道他在屈尊纡贵的心知肚明;在他向人询问“家里怎么样呀”的时候,总像是一个机师,在确保高塔机器的每一个齿轮都在如常运转。
一个可能只花了他三十分钟的决定,将伊丹最后四年留在了污染结晶中,叫她死在了虚假的安心里。
她死的时候,茶罗斯大概还不知道她是谁;或许知道,但不认为伊丹的死,值得让家族医生看一看。
如果不是米莱狄狠狠甩在高塔家脸上的这一耳光,他都不会低头瞧一眼她的恨痛,他甚至不会知道她们是谁。
今天,他的表壳裂了。
一个真实的,愤怒的茶罗斯,从往常那一个自矜的壳子里裂了出来,正死死地盯着大厅,好像在以目光抽打着场内两个不争气的族人——至于米莱狄,他一眼也不看,好像拒绝用目光承认她的存在。
当栗唯与娜娃各自操纵着机关,以近乎惶恐的势头重新扑上来的时候,米莱狄第一次对他们生出了隐隐的同情。
茶罗斯能够站在二楼,向大厅中的族人发出无声的讯号;那么,她是否也可以?
她站在此前差一点中了梦生族长圈套的三角亭里,叹了口气。
“他要我们清污,要你们拼命,”米莱狄问道,“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不是你的话,”娜娃的声音近乎尖利,“我们怎么会需要拼命!”
“对付你,我还不需要拼命——”
栗唯一句话没说完,米莱狄已腾身跃向三角亭的骨梁,抓住它后,像钟摆般一踢,将朝她袭来的“卉”字形机关胳膊给踢了出去,打上了栗唯。栗唯被机关打个正着,滚跌在地,但他身上没有分数牌示警,娜娃便立刻叫起来:“米莱狄犯规了,她动武了!”
这一次,米莱狄果然被要求站在原地,接受三十秒不动的惩罚。
米莱狄很好脾气地笑了一笑,在三十秒开始的时候,一直被人忘记的几个沉重黄铜圆球,就隆隆地朝她滚了过来,呼啸着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防护圈。高塔家二人几次试图冲入防护圈,却险些被沉重铜球给击伤了腿。
趁着这三十秒,米莱狄拾起地上那一个曾经夺走了她分数牌的女神像,切断了它双臂之间的阿尔卡纳乐章,将女神像重新放回了桌上。
女神像一手绕着一段乐章,一放好,双臂就开始反复起落,看起来好像坏了,没能重现女神仪式,反而像是在举着两个旗子一直乱挥。
只有当老海员仔细看时,才会意识到,它打出的其实是海船之间沟通用的旗语。
这段旗语的意思比较复杂,耗时也长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发现吗?米莱狄怀着担忧心想,就算观众一般都有望远镜片,路冉舟他们真能注意到那么小的一尊女神像么?
不论如何,在得到路冉舟的回应之前,她必须继续咬牙坚持下去,让女神像反反复复地向楼上传递着同一段讯息。
幸好路冉舟在关键时刻,从来没有叫她失望过。
“啊!”
当大厅局势暂缓、稍稍安静一些后,从二楼观众席上,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了米莱狄耳朵里。西涯度好像终于脱身走了,此刻路冉舟独自趴在栏杆上,指着大厅喊道:“我看到了,你们看到没?诶呀,原来如此……”
“什么?”他旁边一个观众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车站酒馆啤酒特价啊,”路冉舟说,“十个铜币三杯,欢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