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自己力量在船上挣出一席之地以前,她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底气不足的。在远离海都和文明、在生存与利益才是绝对真理的冒险海船上,没有人会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主持公道,也没有人会认为刀明克对她“不够和善”。
在家族里,米莱狄也没少应对过几个表兄弟的冷嘲热讽,大部分时候并不往心里去。可是在海上,她却不能不生出警觉心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刀明克为首的那群船员,真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把她扔在某个遥远的荒蛮野岛上,继续启航吗?
为了确保接下来一年能尽量安稳,她必须得先在船上挣出地位。
“爱欺负人的人在哪儿都有,他就是吓唬你。”她跟其学习的船上机关师之一,宋飞鸦,劝道:“等你成为独当一面的机关师时,刀明克还能说什么?”
她说得似乎对,但是米莱狄一个月之后却发现,世上事好像不会这么简单,这么讲理。
随着米莱狄对船上机关的了解越来越深、掌握的技巧越来越多,她面临的敌意反而越来越强烈了;她的隐忍沉默好像热油一样,助长那团火烧得越发旺盛。
“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成色,所以才不敢出声呢。”
都用不着米莱狄猜想原因,刀明克就会大声把话告诉她。“什么高塔,在海上就是个屁。一天天那个面无表情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看了就让人讨厌。借着家族名头,上船了才慢悠悠开始摆弄机关,凭什么到了海上还能享受特权?”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在海里,谁都有个第一次——但米莱狄很清楚,讲道理无济于事。
她这天空闲下来时,坐在甲板上,把玩着手中的一小块机关原材料,让它的触感与温度渗入自己的肌肤纹理之间;这是她近来思考时养成的习惯。随着无意识的动作,她的神思慢慢沉了下来,集中在刀明克这个人身上。
当她真正愤怒起来的时候,米莱狄是非常冷静克制,甚至带着几分温柔的。
更何况,她所要的远不是出一口气那么简单。她需要建立自己的地位;她要让自己说话时有人注意,做事时有人响应,不在场时依然存在于众人脑海里——或许她应该感谢刀明克,有了他,米莱狄才有了机会,用他在海上祭起属于自己的旗。
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做足最充分的准备。以有心算无心,才是她最理想的出手状态;寄信时是这样,反抗时也是这样。
在米莱狄上船满一个月的那天,机会来了。
宋飞鸦为了给米莱狄庆祝进度,特地与另外几个老船员一起,请厨娘做了一份小小的蛋糕,端入了船员们进餐的小厅。在海上,鸡蛋是很宝贵的食物资源,每个人隔四天才能分到一只,这一个巴掌大的蛋糕,就花掉了好几个人的鸡蛋份额。
它被小心地分成了几份之后,每个人拿到的也就是一口的分量。就这一口,米莱狄还没吃到——她一时没舍得吃,把蛋糕放在桌上;当几位姐姐准备回去工作时,她特地送几人出了门,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再回来时,桌上的蛋糕就被变成了地上的一团泥。
餐厅里还有两个正好轮班休息的船员,此时都有点尴尬。
“米莱狄,”其中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小声说:“我们也劝了,可是……”
米莱狄看了看那团泥,又看了看餐厅角落聚在一起的几个人。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刀明克那几个人吃午饭的时候,大概是她刚才出门时进来的;他们半扭着身,目光从米莱狄身上扫过去时,好像她压根不存在、或只是另一张桌子,仍自顾自地谈笑,似乎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