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二十个铜币,是最便宜那一档送行艇的租赁价格,恰好也是伊丹清污的工价。
站在漆黑海岸上的时候,米莱狄觉得自己像站在梦里。
她最近总是用妈妈的清污时间为一切物品计价:生前清污八小时,换来了死后的八小时航船使用权;在污染带中度过的二十天,换来了一只底部缀着厚铁的薄木棺。
因为决定在深夜时分出航,她不得不给船夫和运棺工额外付了伊丹的半天。
“没有其他人来吗?”海蓝站在她身边,四周看看,低声问道。
在运棺工走后,夜色下的码头上,就只剩她们两人了。寒白稀零的凉星下,漆黑柔软的大海随着一波一波海浪,皱褶起来,再舒展出去。
薄木棺已经被装上了船,船又还没亮灯,被夜色包裹着;好像只要米莱狄一眨眼,就会发现送行艇只是幻觉。
“族里的人不知道我妈今天走。”她声气平静地说,“要来吊唁的,也都吊过了,何苦到了最后还让我妈应付虚礼。海蓝阿姨,你能来送行,我就很知足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该启程了。”
海蓝伸出手,似乎想握一握米莱狄的手,但见了少女面上冷静得近乎麻木的神色,又缩了回去。她叹了口气:“如果有任何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伊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的,”米莱狄看着海面说。送行艇是从海都航线上淘汰下来的,狭小破旧,带着腹中沉睡的伊丹,在黑色海浪上微微起伏。
海蓝沉默地点点头,临走时终于又说道:“只要结晶存在……患病就是难免的,什么药也不能百分之百地起作用。或许这就是我们海都人的命吧。”
这就是命吗?米莱狄在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了如此恍恍惚惚的念头。
过去几天,她一时想要用牙齿指甲将什么东西撕碎扯烂,一时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快被悔恨噬咬一空……头脑中好像装了一团永远停不下来的风暴。
唯有今夜,风暴静止成为了一片死寂。
往近海全速航行了四个多小时之后,米莱狄终于让船夫停下了隆隆作响的老船,在甲板上坐下了。
星月淡了,海风寒冽入骨,无尽的黑海仿佛一片寂静宇宙,在推进机停止以后,浪涛声、风声才再次从遥远黑暗中渐渐浸入耳里。
“妈,”她低声说:“这个地方不错吧?它叫依然湾,是我在航海图上特地找的。一般交通航线都不从这个方向走,没有船,很清净,海都附近很少有呢。”
甲板上,薄木棺只以沉默作答。
它被夹扣固定在一块活动船板上,只需一拉把手,活动船板就会升高,再向船外倾斜——随后,伊丹就会像此前成千上万的海都人一样,滑落下去,沉入大海。
米莱狄倚着木棺在甲板上躺下了。老船就像一只摇篮,她和妈妈只是两个孩子。如果可以一直在长夜星光中睡下去,也不坏,毕竟她还有什么必要回海都呢?没人在海都等她了。
“你清污时用的那一部机关,我没给你拿上。”她小声说,“虽然他们都说,生前用过的最后几件东西要带上,才能让你记得生前身后……可是那种东西,你看了也未必喜欢。不差这一个,对吧?”
话是这么说,她走前还是把机关装进包里了;如果她改了主意,至少不会后悔。
清污机关是一种造价低廉却技术巧妙的结构:它不能自动,只会随着操纵它的人,做出与其一样的动作——只要动作够简单。这样一来,带上机关清污,就相当于有两个人清污了。
伊丹生前用过的最后一件物品,就是这样一个呆头呆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