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子时初刻没的。”他说着,仿佛死去的是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
“那,那我得回京报个信。”辛不平眼珠一转,并小跑开,心中却是无比雀跃。盼了多少年,这天终于来到了,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终于可以回京城了……
帝京之地,到处是峻宇雕墙、穷侈极丽,就连那旧城墙都蒸蔚着龙气,染了斑驳岁痕的城门及朱门上雕着的椒图都显示着凛凛不可方物之象。一路行过,到处是高门豪宅,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正所谓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这天气地气王气聚合之处,端得一副矞矞皇皇!
“快了快了!世子,前处便是昭阳门了。”辛不平的声音里抑制不住地激奋,隐藏在眉间眼角的快意此时再也掩饰不住,脚步畅快地让人以为他进京探亲,而不是送灵归京。只是坐在那辆簇新木制轮椅上的那名望着不远处内城门的年轻人却不见动任何声色,只略略将视线往上移了移。年轻人身着全新的孝衣,原本披覆在面上的乱发终于束起,覆盖在他脸上的斑驳伤痕已让人很难看得出原先的模样。所有人都看出他神情空洞木讷,寡淡地没有丝毫悲伤可寻,除了那身孝衣,完全没有故亲新丧的样子。一路行来,两旁的路人对那样一幅骇然的面容不住感慨感叹。那身斩衰显得空空荡荡,让人不忍想像这身躯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幅嶙峋瘦骨。他身后那辆簇新的双辕丧车,由多名护卫护送着。看得出这辆丧车是极其地精致考究的,只是,人死如灯灭,丧车再华丽,丧仪再排场,也不过一场空花泡影。一路上,又不断有路边围观的人看着他窃窃私语着:“啧啧啧,真是可怜啊!脸毁成这样,还是个残废。”
“听说陛下圣恩念及兄弟一场,恢复了废太子的皇室身份,还追封他为江流王,陛下对他们父子不薄了。”
“是啊,听说不但连姓氏恢复了,甚至连旧邸宅都修葺一新,让世子回京给王爷办丧事。”
“陛下真是仁君啊!”人群中不断有人对当今天子的仁慈之心歌功颂德着,却又听有人道:“哎,前太子,一代人物,竟落这样的下场,还不如我们百姓来得逍遥自在。”
“那可不,不过这还不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当初又何必急着登基,你看,再等上一年半载,那皇位不就名正言顺是他的吗?”
“谁说不是呢,哎,想当年呐——”那老人摇着头,再也说不下去,往事历历如昨,虽说他不过是个看客,但彼时的胆战心惊依然留存于记忆中。
偏偏有个不识时务的接口:“当年啊,京城里血流成河,百姓人心惶惶,稍不留神就是抄家灭门之罪,死了多少人哦!哎,想当年废太子是那样仓皇离去,没承想今日又如此这般风光归来。”
有人听出他言辞间的戏谑,接口道:“嘘,你们小声点,死者为大,小心被江流王听到从棺木中爬出来找你。”那人一听这话不免顿时毛骨悚然,咂咂嘴,紧闭了双唇。那些叹息声传进坐轮椅的年轻人的耳朵里,他也只木然地仿若未闻。又行了一小程,远远便能看到城门外一道道白幡高悬,城下齐刷刷站着两排年轻人。前排的是当今宁帝权逯宗泽的儿子们,站在后排的则是宗室子弟。这些人虽个个白衣素冠,却个个都英姿勃发、气宇轩昂。连那个眼下才只有十三岁的十皇子也不例外,怪道百姓们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不时,有声音响起:“太子率众皇族宗室迎江流王灵柩归京。”辛不平原本推着轮椅上的年轻人,听到这声宣唱忽然就小跑开来,一路奔到众皇子跟前,瞬即匍匐在地,一脸的谄媚模样,“辛不平见过睿王殿下,顺王殿下,太子殿下。”
他话未说完,除了他自己和轮椅上那个年轻人外,所有人脸色都起了异样。太子虽不及睿王得宠,但终究还是太子,任何场合当是以太子为尊。辛不平如此无礼冒犯,对太子来说实在是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