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在何时醒来,只感到全身无一处不酸痛。用手肘支撑着站起来,有轻飘飘的细物簌簌滑下,顺着T恤的褶皱,斜边或许残留一些,最后在他脚边聚拢成一堆一堆的小沙丘。只有光照在他的脸上,不暖也不凉,令他不敢回头看,也令他感到这就是现实。于是他低着头转向旁边,朝向那光源。从眼底传来一阵胀痛,不过很快便适应了。他的左手本能地抹了一把脸,随即正了正眼镜——幸好眼镜还在它原本的地方。在意识到手上有沙粒之前,他就摘下了眼镜,然后揉了眼睛,所以一双眼睛就更加不争气了,它们狠狠地挤出眼泪,视野不断湿润,而且开阔了。
这里是那么开阔。他正站在沙海之中。没有声息,没有风,像入睡后缺乏氧气人的梦一般平静。但他没有觉得自己在做梦。至少对他而言,事实就是这样,咳,况且,他的梦要比这灰暗的多。所幸这里只是亮,并没有炙热和风沙。他试着向前挪动了脚步,却没有发现他的脚已经埋在了沙子里,于是他栽倒在黄沙之中。沙子裹住他的覆盖有细细胡茬的脸,不知为何他居然滋生出睡意。困觉从地下向他伸出双手,他的确想一睡了之,毕竟,没有人会因为他此时睡觉而责备他的。
可他还是艰难地爬起,再次低下头,避开那刺眼的光。“只是因为我呼吸不了。”他向沙子抱怨,“我还会说话?真好。”现在他并不急于进行什么运动,以便离开此处。他持理性的态度问了自己三个问题。好,这给了他一点自信,证明自己现在并没有处于疯狂之中。第一。他是谁?第二,这是哪里?第三。他要去哪里?他发现第一个问题,莫名其妙的愚蠢,索性跳过了。第二个问题基本上不可能得到答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儿。嗯哼,至于第三个问题。抬头看向正前方。他眼前只有无尽的黄沙和天空,仅此而已。看来他得不到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嘲地进行了一番心理活动,随后愈发意识到这三个问题蠢得离谱。
他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毕竟,人们往往在高兴非常或极度悲伤时才不愿相信所处的真实境遇。前者他可以接受,可惜他偏偏是后者。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条俳句。
无边的沙海啊,我陷在其中,好像一条死鱼。
他思考着。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儿?
他目前还不懂得任何求生的技巧,毕竟他就是一个文职。他摸了摸兜,那里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美元。好吧,他把那张钱撕了个粉碎,淡绿的纸屑落下时,他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些。换个角度思考吧,好歹他还活着。
将双脚拔出沙子,他找了一个沙丘爬了上去。尽力远眺,黄沙,黄沙还是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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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左眼的余光之中,倒是有一丝异样。在左方的地平线上,远方的沙面可称之为平坦。在灿黄沙子组成的平面和淡蓝色天空之间,一个突兀的、倒立的三角形赫然显现,就像在黄蓝画布中央抠了一个眼孔。
如此醒目,几乎不可能被略过。这个三角不能让他燃起任何希望,因为在他的认知中,没有任何建筑可以这么建造。除非这栋建筑被创造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它尽快倒塌,哪个设计师会这么荒谬?如果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一定要照例骂街。
但是,同志们,问题出现了。
在一片沙海之中,仅有一个诡异的标志物可供他确认方向,选择是唯一的,所以他向着那个倒立的三角走去。望山跑死马的道理,他自然明白,但他目测了一下他与那个三角之间的距离。他觉得自己能走到——能活着走到。但当他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却得出一个结论:他必须尽量的保留体力。因为那个三角在他视野中的大小毫无变化。他开始怀疑,那个三角只不过是个海市蜃楼,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海市蜃楼不可能这么清晰、这么长时间的存在而又毫无变化。在沙地上行进,他的鞋很快就装满了沙子。他望向地平线,那里还挂着太阳,但也即将落下。他仍走着,即便天将要黑。走向那个三角形,他没发现他身后,未曾留下脚印。
太阳暗了下去。天黑了,沙漠中的夜晚,估计会很寒冷。为了以防万一,他试图挖一个沙坑,将自己埋起来。这样简单的道理,即便是他也明白。所以他动手刨了起来,造出一个简陋的沙坑。然后,他满怀希望地向三角望去,那三角依然在他的视野之内,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毕竟脚下的沙漠逐渐平坦,仿佛有人用一把巨大的刷子抹平过。回头后,他发现沙坑不见了。于是他又挖了一个,被他粗暴抛出的沙子却迅速填回了那个沙坑。他狠狠的用脚踏着那个原本是沙坑的地方。“该死,我只能睡在平地上。”只过了大约30秒,他就承认: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但这件事却让他产生出强烈的好奇。他在自己的T恤衫上抹干净自己的手,蜷缩在沙地表面,就那么睡去。
他是被梦吓醒。在梦里,上级要求他加班,48小时。天还没亮,所幸这里并不是多么冷。天空中没有多少星星,倒是有一颗淡蓝色的月亮。真该死,但现在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一点也不在乎天上到底有几个月亮、是什么颜色。他也不能继续睡了,因为他发现这月光足以提供照明。他翻身起来,重新向那个三角形走去。那个正三角形。
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之前看到它的时候,它就是一个正三角形吗?”当然,反正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再吃一惊。行进了大约三个小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既没有感到累,又没有感到本该逐渐强烈的饥渴。月亮也渐渐落下,他视野中的三角略微变大了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是一栋建筑,因为建筑是不动产,而那玩意儿会动。
在太阳即将升起之时,也就是黑夜与白昼交替的瞬间,他扶了扶眼镜,无比清楚地看见那个正三角形像沙子一样散开——处在上端的颗粒迅速落下,下方的竟又浮了上去。完成这一切后,所有的颗粒又凝集成原先那栋建筑,变回了原来那个倒三角形。
“没有任何意义啊,就这么变来变去。”他自言自语。
他没有停止前进,他还在走。